答案是很难熬过去。古代每次连续大雪后,全国各地发生大规模冻死事件是非常常见的。“民多冻死”是史书和各地地方志、县志中很常见的字眼,并不明显少于史书中同样很常见的“岁大饥民相食”,且寒灾和饥荒总是相互关联和交错,现代人眼中浪漫的大雪在史书中总是与死亡相伴。
一言以蔽之,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人们抵抗自然波动的能力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加之皇权社会下的税赋与徭役重担又导致原子化的编户齐民抗风险能力极弱,结果就是面对寒冬,往往是一次又一次“泥途尽冰,都民寒饿,死者甚众”。
仅在《汉书》武帝一朝的记载中,就有霜冻、冰冻、雪灾 4 次,冰雹灾害 2 次被记载,死者不计其数,且发生了大规模人相食。
“武帝元狩元年十二月,大雨雪,民多冻死。元鼎二年三月,雪,平地厚五尺。元鼎三年三月水冰,四月雨雪,关东十余郡人相食。元帝建昭二年十一月,齐、楚地大雪,深五尺。
同时期的《西京杂记》记载,京城附近的民众冻死的十个里有二三个。
大寒,雪深五尺,野鸟兽皆死,牛马皆蜷缩如猬,三辅人民冻死者十有二三。
古代王朝一遇大寒天气,就连都城发生大规模冻死都不罕见。又比如唐昭宗年间,入冬以来连续雨雪不止,加之唐末多年围绕京城的战事造成物资短缺,京城一度每天冻死者数以千计,就连宫城也有人冻死:“自后宫、诸王十六宅,冻馁而死者日三四”
在《宋史》中,仅北宋开封记载的大雪灾害就有 16 次,首都开封冬天冻死人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
大中祥符五年(1012)十二月,连日大雪,苦寒。
天禧元年(1017)十二月,京师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
庆历四年(1044)正月,京师积雪,民多冻馁。
至和元年(1054)正月,京师大雨雪,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元祐二年(1087)冬,京师大雪连月,至春不止。
元祐八年(1093)十一月,京师大雪,多流民。
政和三年(1113)十一月,大雨雪,连十余日不止,平地八尺余。
靖康二年(1127)正月,车驾在青城,大雪数尺,人多冻死。
清朝道光年间,一个县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积雪四五尺,这对现代人来说并不算是太严重的雪灾,此时甘薯等美洲作物已引进,棉花也逐渐普及,但县志记载,仅在这一次雪中,元氏一个县就有几百户居民被冻死。
“连雪三日,雪深四五尺,举家冻殍者数百。”(《民国元氏县志·灾祥》
其他各地省志地方志对寒灾雪灾造成的大规模死亡记载,不胜枚举。
湖北大冶等地,“冻饿死者甚众”;河南开封一带,“井冰,道路多冻死者”;江西南昌等地,“行人多冻死”;安徽怀宁等地,“冻绥死者甚众”;江苏盱眙等地,“民多冻死,鸟兽入室呼食”;山东临沂等地,“人多冻死”,威海“行人死者无算,屋内亦有冻死者”。
为什么古人在冬天区区一两场大雪面前会脆弱到这种地步呢?首先是仅就常识中的最常见御寒手段,御寒衣物与烧柴取暖,事实上也难以为古代贫民所承担,加之天灾与压榨下粮食的匮乏,只能是异常惨烈的结果。
御寒衣物在古代是奢侈品
在御寒衣物方面,棉花是在宋元时期才引进中国的,但因种植有限、有碍农本、产量低下,棉制衣物一直是奢侈品,陆地棉良种更是在清末才从引入,在明清时代不要说狐鼦裘衣,就是棉衣或者棉被,对平民来说要么是十足轻重的重量级家当,要么穿都没得穿。柳絮、芦花、茅草是棉花引进前比较常见的衣被填充物,但质量奇差且御寒效果低下,正所谓“败絮其中”,但古代贫民更多时候连柳絮芦花填充的衣被都不见得能置办,靠没有任何填充物的单衣过冬也很常见。即使是棉花种植广泛的近代,直到上世纪后半叶,在那个买布凭票的年代,棉衣棉被在国内也是可以当嫁妆的稀缺品。国人在衣物上不再担心御寒,是现代化纤工业飞跃后的事。清朝和民国乃至三十年时期的老照片,贫民黑白照常见的一个特征是总是没裤子穿,下身赤裸十分常见,因为流民贫民维系上身勉强遮体的破衣已勉强,实在没有多余的财力置办下身。
三十年时期据说有干部到农村考察,进屋后见一家人全在床上半卧着欢迎,动作怪异而死活不愿起身,陪同的村官也百般掩饰,在该干部反复要求下方起身,结果发现竟因贫困而一家无人有裤子可穿,给该干部留下了深深的冲击,心痛与震撼不已,当事的该干部即彭总。或许这件事足矣窥见前现代社会中平民御寒衣着的现实情况一角。
柴是奢侈品
在古代并不是人人都有“红泥小火炉”的雅趣和物质条件,一个反常识的事实是,柴火在中国古代也是奢侈品,烧柴用火炉御寒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中国古代人口密集地带生态崩溃很严重,人均森林资源非常匮乏,木材还要盖房子,因为没有大型石建筑技术,盖房子就消耗一大半的木材,皇室消耗了最多的。而且捡柴是中重体力劳动,上山捡柴是要消耗能量的,粮食本来就很匮乏,不一定够能量消耗。日本有和尚在唐朝华北一带见闻,许多平民做饭都没柴,终年吃冷食。
“不曾煮羹吃,长年惟吃冷菜。”
用柴这种贵重物品烧水就更奢侈了,所以连带开水在中国古代也是奢侈品,要知道,在没有排污管道系统的古代城市,平时大多数人饮用水质都很差,因为排污能力缺失,中国古代城市饮水很多都是粪尿混合水,就是在中世纪的伦敦巴黎这些城市,一下雨路上也是粪泥横流。明清京城的饮用水更几乎就是臭的,烧开勉强做到能入口,但对普通人家而言开火烧水仍太过奢侈。所以提供开水的茶楼、茶房、茶水摊在古代城市很常见,但依然不能是平民能天天消费的。
大家看清末的黑白照片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野外到处光秃秃的,日常闹饥荒的黄泛区这些地方也是经常几公里见不到一处绿芽,当时水土流失速度已经是历史巅峰,而且还在扩大,加之人口爆炸,植被被如狼似虎的缺柴密集人口薅光,耕地越来越难以为继,自然植被更几近崩溃。华北重新见到大片植被,反而是近现代工业化以后的事。
所以烧柴取暖对古人是否是一件轻松和普适的事,不言自明。
人不是动物,会趋利避害,尼安德特人都知道穿兽皮,候鸟都知道迁徙,冬天室外零下的时刻古人一辈子会经历几十次,逻辑上就不该冻死。但我们史书上的冻灾实在是过多了。
冬天不是诗意而是古代普通人的噩梦,归根结底是因为在低生产力的停滞农耕社会,因皇权流官严苛盘剥造就的古代农民普遍贫困下,必然抗风险能力亦极度贫弱。寒冬冻死人也好,旱灾也好,洪涝也好,战事也好,造就的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在我们史书中出现的门槛实在是过于低下。幸运的是,我们生活于普通人不再为区区一场大雪而担心生死的现代社会,由衷地希望史书中类似的悲剧不会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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