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存不存在三言和六言的?

古诗存不存在三言和六言的?

HenriettaOnegina,A childless Samoyed lady.

存在。我先说三言诗吧。三言诗其实是挺多的,你去《乐府诗集》里随便翻一下会发现大量三言诗,它们基本是朝廷在郊庙祭祀或其他典礼中使用的颂歌。《乐府诗集》的开篇《汉郊祀歌十九首》里有七首是纯三言诗,这个比例是 36%,肯定不能说是低了。比如这首《天马》,非常浪漫,非常美丽,非常梦幻: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汉书·武帝纪》里提到过“元鼎四年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天马之歌》“”太初四年春,贰师将军李广利斩大宛王首,获汗血马来,作《西极天马之歌》“。这两件事在《史记·乐书》中亦有记载,但司马迁记录的是两首楚歌体而非三言,当然这两本史书里说的可能不完全是同一件事,因为史记里写的这个事情强调是汉武帝本人作诗。

还有这首《赤蛟》:

赤蛟绥,黄华盖,露夜零,昼晻濭。百君礼,六龙位,勺椒浆,灵已醉。灵既享,锡吉祥,芒芒极,降嘉觞。灵殷殷,烂扬光,延寿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泽汪濊,辑万国。灵禗禗,象舆轙,票然逝,旗逶蛇。礼乐成,灵将归,讬玄德,长无衰。

事实上依汉制的话,郊祀歌中的迎送神歌应当是三言诗,这是标准文体。《宋书·乐志》里写道:“迎送神歌,依汉郊祀,三言,四句一转韵。”比如北周的祭祀用歌曲《雍乐》就是这样的,词作者是庾信,中规中矩吧:

礼将毕,乐将阑。回日辔,动天关。翠凤摇,和銮响。五云飞,三步上。风为驭,雷为车。无辙迹,有烟霞。畅皇情,休灵命。雨留甘,云馀庆。(“无辙迹,有烟霞”有一种“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美)

这首是武则天写的,我个人挺喜欢的:

瞻紫极,望玄穹。翘至恳,罄深衷。听虽远,诚必通。垂厚泽,降云宫。

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联想到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想到这个:

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袍,清时幸遭,真熙皞,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当然《巩金瓯》夹杂了四言和五言的形式,但总体是三言的,这是一种源远流长、自始至终的郊祀歌传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摆脱掉的。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为什么好像平时不太见到三言诗,因为三言诗的大部分代表作不是给大众欣赏的。《巩金瓯》的一大罪状也是太诘屈聱牙让人根本看不懂在写什么(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它的内容而不是它的形式,但形式和内容是不可分割的,形式本身是一种内容)。以及题主也说了“学习古诗时看到的都是四言、五言、七言的”,都课本了,那肯定是教你规范的、典型的、脍炙人口的、你学了有用的——这里的“有用”是指你可以触类旁通有益于接下来的更深入的学习。关于这个可以参考另一个知乎问题即语文课本为什么不选《尚书》,很简单因为你学这个没用。这也是为什么课本不怎么选周邦彦吴文英王沂孙纳兰性德之类的,不是他们水平差,而是你把义务教育的宝贵时间花在学这个上属于事倍功半(但这同样导致了一些令人红温的言论比如纳兰性德写得烂所以不选、他出名完全是因为他名字好听像羽生结弦一样吸引啥都不懂的女的,以及“我们可以轻易看懂两千年前老祖宗写的东西!你看欧洲人就不行!”——不,你看不懂,简体横排你也不懂,你连字儿都不认识。)

当然你可能也会想到郊祀歌以外的经典三言诗,比如李贺的那首“西陵下,风吹雨”。但是同理,以普及为目的的《唐诗三百首》是一首李贺都没选的,这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蘅塘退士厕品,而是因为李贺你把握不住。《唐诗三百首》里绝大部分都是律诗,就体现了这种思维。

现在最朗朗上口的三言诗歌可能出自一些使用三言的词牌。比如《六州歌头》。这首来自张孝祥,可能是这个词牌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了: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
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然后我再说六言诗。如果说三言如今少见是因为教学的性价比低,那六言可能真的是因为这种文体先天不足了,写的人物理意义就是少。六言句等于它必须是三乘二 aabbcc,或者是 aabbbb,或者是 aaaabb,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这是根本违反中国诗歌曲折多样的宗旨的(我知道你要问那四言诗怎么回事,很简单因为《诗经》是四言诗,那是祖宗之法大雅之言!以及 aabb 还可以接受,aabbcc 就真的,蛮无聊的。而且事实的确就是五七言兴起后四言没落了)。中国诗的讲究和避讳,比如转韵、平仄、对仗时避免合掌等等都是为曲折多样服务的,但六言很难做到这点,你根本插不进单字,念起来急促死板很不好听。这也是为什么最出名的六言诗是李季兰的那首“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因为这首诗卡 bug 了。但如果一种文体出佳作的方式是卡 bug,那没人碰是很正常的吧……………………古人也早已意识到这点,洪迈就说过“予编唐人绝句得七言七千五百首,五言二千五百首,合为万首,而六言不满四十,信乎其难也!”刘克庄说“六言尤难工”,纪晓岚也说“六言最难工,既工亦非正体”。清人董文涣对此的论述可能是比较清晰的:

至于六言,既乏五言之隽味,又无七言之远神。盖文字必奇偶相间,阴阳协和而成。譬之琴然,初则五弦宫、商、角、 徵、羽皆备,后加变宫、变徵为七弦,乐律从此大备,不能再为增减。故诗之为偶,而句法则以奇为用。六言则句联皆偶,体用一致,必不能尽神明变化之妙,此自来诗家所以不置意也。

同理,六言现在比较脍炙人口的可能是一些密集使用六言的词牌。比如《西江月》: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但你看它还是插入了七言句子作为调和的。你试一下把那两个七言句子改成六个字的,效果会很糟糕。

大概就是这样,我这个回答肯定是很片面的,因为这个问题要细说应该用博士论文来说。以后有想起来的可能会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