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时代的人可能会很惨

塞迈尔维斯 （Ignaz Philipp Semmelweis）

熟悉十九世纪文学的人，应该对“产褥热”这个名词非常熟悉。那个时代许多著名的女人都是死于产褥热的，包括珍•韦伯斯特和莎特莱侯爵夫人。那个时代女人在医院里生产，有 10%-35%的几率会因为产褥热而死亡。

我们的主角塞迈尔维斯，是维也纳总医院的助理医师。

主角本人所在的维也纳总医院第一医院，死亡率大约是 10%。而相邻的第二医院死亡率则远少于第一医院。甚至那些在街上生的产妇 **，死亡率都低于在第一医院里生的。这种差别使得主角痛苦万分，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主角于是视察了二院… 哦不，是对两家医院的各种情况进行了详细的对比研究，结果发现唯一的差别在于二院行医的都是助产婆，而一院的都是医学院学生。但这又是如何造成死亡率的差别的呢？

直到主角的一个朋友被医学院学生的解剖刀割伤之后，感染而死，而死后的症状类似于产褥热。主角这才想到了产褥热和学生们做的尸体解剖训练的关系——医学院的学生往往是解剖完尸体就直接去接生的。

主角认为罪魁祸首是某种“尸粒子”（ "an der Hand klebende Cadavertheile"）或者“尸毒”，并提议医生在产科手术前用次氯酸钙溶液洗手，原因是这种溶液在能最大限度地去除尸体标本的上的异味。

而第一医院的同事们在采用了这种方法后，真的起到了减低产褥热的奇效：死亡率从 1847 年 4 月的 18.3%，降到了 6 月的 2.2%，七月的 1.2%，八月的 1.9%，并在后面有两个月降到了——0。

问题解决的。只要这种方法推广开来，数以百万计的产妇会就此得到拯救，就不会再有母亲死于这种可以简单避免的疾病了，不是吗？

我们可怜的主角一定是这样想的，但其实呢？

当时的欧洲医学界认为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同的，生病的原因是各人体内四种体液的不协调，因此对每个人来说，病因都是不同的。塞迈尔维斯的理论则认为产褥热这种疾病只有一种成因——不干净，这和当时的医学界共识不符。同行医生 August Briesky 称主角的方法为“NAÏVE”（天真）的“神学”。

医学界认为主角的理论没有科学根据。这点上，主角吃亏在他生得太早了——所谓的“尸粒子”当然是没有理论根据的经验主义推断，但这一切在巴斯德的卫生学理论出世之后才会得到理论支持。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支持塞迈尔维斯。主角的论文在英法等国科学界上都有反响，奥地利医生和标本学家 Ferdinand Von Hedra 就把主角的方法比作和牛痘的发明相似的大突破。或许正是这种支持给了反对者必须灭之而后快的紧迫感。

由于当时欧洲医生多半来自于绅士阶层，对他们来说，“手术前洗手”表示承认自己的手不洁，这是对他们绅士身份的侮辱。

然后就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了——1848 年革命。

动乱后，主角的匈牙利人身份使他不再被信任。1849 年，他的顶头上司决定不再和他续约。

在维也纳被排挤地呆不下去的主角于 1850 年回到了匈牙利，并在当地继续推行他的术前清洁方法，也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但是主流科学界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连鲁道夫•菲尔绍这样权威科学家也驳斥了主角的理论。他在维也纳和布达佩斯推行的洗手措施也被废除，死亡率又重新上升。

（红方框是维也纳总医院一院和二院执行洗手程序的时段）

在不断被主流医学界拒绝，并眼看着自己的努力成果被摧毁，塞迈尔维斯变得越来越暴躁、不耐烦。他将拒绝他理论的人称为草菅人命的凶手，后来更是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讲产褥热……渐渐的，身边的人，包括妻子，都认为他疯了。

于是在 1865 年七月，塞迈尔维斯真的被关进一间疯人院里，并在两周后被看守打死，年仅 47 岁。

然后，他就被遗忘了。

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他的贡献才重新被接受，成为共识，包括那个骂他 NAÏVE 的 Brei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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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当然是为了“一夜醒来”得到几百赞（划掉）

很多人觉得一个穿越者可以在穿越之后，用两百年后超前的正确理念，在几年内夺取大权，力挽国势危局，一口气带领国家和社会进步一个世纪…

但是如果真穿越了，或许花一生时间，做好一件事，推广一个在后世被视为常识的、简单的事，都很难办到。就算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精神，都未必能成功。

思维超前的人也一样。主角的理论明明是正确的，但是因为条件还没成熟，只得眼睁睁看着本来可以救的母亲们无助地死去。

如果真是穿越者的话，主角肯定会知道法国的巴斯德，就在自己死后几年，就在微生物学上取得了突破。如果知道这一点，主角只需要闷声发大财，不要去用超前的理论刺激主流科学界，而是低调地等待自己时代的到来。可惜他不是穿越者，只是眼光超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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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5 月 11 号补充：我没在背景中说明，既然知友@李四政已经问了… 一院和二院的妇产科都是为了防止弃婴杀婴，由当局免费给弱势群体（比如娼妓）提供的免费服务，产妇恐怕根本请不起请传统接生婆，不来维也纳总医院就只能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地在家里生，生下来恐怕也养不活。

当局提供这种免费服务，当然也是有条件的：拿这些产妇练手。就算死亡率有差别，练手的机会也要通过抽签平均分配给（医学院学生的）一院和（助产婆的）二院。

抽到一院的产妇当然知道自己死亡率会更高…她们跪下来求自己被送到二院，但是没用…所以聪明的就在街上生，这样自己就不必被一院的死亡之手碰到，而生下来的小孩还是能得到政府的免费医疗照顾。

这样这故事就更像炮姐了…产妇们有点像《超炮》里面的妹妹们，或者留精遗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