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动物权利?

如何看待动物权利?

赵泠,遗迹是曾经讴歌繁荣的生命留下的缺页的梦。

权利、哲学、正义是人们虚构的

你可以支持一些你喜欢的哲学、支持一些对待动物权利的态度、支持你相信的正义,作为你的人格面具的一部分。

你可以按这些概念调整自己的行为。如果你要用这些概念去限制他人的行为,那么你可以预期一些人会反感。

你其实并不确定外部世界是否存在、他人和非人动物的感受如何、自己的感受是否真实、痛苦是否存在,诸如此类。若你喜欢虚无主义哲学,那么动物权利完全无关紧要。

平等的梦想

数十年来,人们为各种目的声称动物有“权利”,搬出各种哲学来背书。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是不同程度地相信了虚构的概念,有些人是对某些动物共情,有些人是以上多项兼而有之。无论目的如何,人们事实上无法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种动物、每一个个体。这不止是因为人们有演化和文化共同塑造的多重标准,在物理学、生理学、人的朴素情感和不可控的免疫反应层面上,“对病原体、寄生虫和畜禽一视同仁”存在重大困难,在人类的生物学身体变为奇点阵列前不怎么可能。

对动物谈论“高等、低等”的观念是一视同仁的障碍之一。当代人不必拘泥于这种过时的概念。演化生物学不认为动物有所谓高等、低等的区别。达尔文年轻时曾附和当时社会上的这种传统,后来就改口斥责这错误。

在人们有余力的情况下,选择性地、有规模限制地保护一些动物的权利,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这些动物的物种延续和部分动物个体的生活质量,还会或多或少地有益于一些人的身心健康。你可以据此声称“动物权利值得保护”;反对者会提出“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在受苦,保护动物权利的人力物力为何不拿去保护这些人的权利”。一般人不太喜欢在这个场合指出人的权利也是虚构的

  •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兼具管理社会的功能。
  • 国家保护公民的各种权利,是为了较低成本地维持社会秩序、控制阶级矛盾造成的影响。这些保护有的不会兑现,有的通过协调社会秩序来实现,有的依托暴力公平而不可阻挡的报复来实现。例如“杀人偿命”不能将被杀的人复活,但若杀人偿命的承诺经常兑现,人们杀人的概率往往会下降。
  • “人与人之间的种内竞争”在许多场合比“人和大部分其他生物间的生存竞争”更激烈。演化促使人们幸灾乐祸。人们不同程度地喜欢看其他人出丑、失败、痛苦,尤其是看自己曾羡慕的人出丑、失败、痛苦。对许多人来说,他人的痛苦可以拿来下饭,眼前的可爱动物比桥底下的陌生流浪汉更值得活着。

想不想活,这是个问题

数百年来,哲学家屡次尝试为人杀死非人动物或对非人动物进行各种折磨找些理由,他们多次彼此独立地提出继续生存对(非人)动物没有道德上的重大利益——(非人)动物并不想活下去

康德、阿奎那等哲学家认为,非人动物没有“人的理性、人的自决能力 / 自由意志 / 意识、人的推理能力”,非人动物不像人这样“感到自己与自己物种的其他成员有特殊的联系”,因此不应纳入道德的考量范围。

  • 上述“特殊的联系”也适用于尚未出生的人,可以推导出他们的道德权重低于当前活着的人。当前活着的人在这种理论下可以合乎道德地从非人生物和自己的子孙后代手中夺取资源——人们一向这样做,但在论述这样做合乎道德之前一般是直接说“XX 神创造动物供人利用”的。

边沁对此提出异议,他认为道德要考虑的唯一特征是“可以感到痛苦”。边沁认为认知能力差异与杀死非人动物是否合乎道德的问题相关:

  • 边沁认为(非人)动物没有自我意识,只生存在当下,与未来的自我没有联系。当我们夺去非人动物的生命时,它们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非人动物不在乎我们利用和杀死它们,它们只关心我们利用和杀死它们的方法是否痛苦。
  • 就是说,非人动物没有兴趣继续生存,死亡对非人动物来说不是一种伤害。

边沁的观点“动物在道德上对不受痛苦有重要的兴趣,但对继续生存没有兴趣”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当代动物保护的共识,题目显然也深受其影响。

  • 西方国家最近几十年来在动物福利领域的立法明显倾向于“人可以为我们的目的利用动物、杀死动物”,只要我们“人道地”对待动物,不施加“不必要的”痛苦。
  • 这和认为“动物的生命本身有价值”或“杀生是罪孽”的人有明显分歧。
  • “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或至少“能感觉到痛苦”已经被一些欧美动物保护主义者用于“有情众生”相关的判定,依托“减轻所有能感觉到痛苦的生命的痛苦”之类大义名分,在欧盟推动“人道屠宰”立法。
  • 这涉及感情主义 /Sentientism 伦理哲学,认为道德考量的基础是感情,对待任何有感情的生物,都应该讲究人道主义。这种哲学经常与动物权利哲学联系在一起,尤其是“烹饪能够感觉到痛的生物之前应该将其打晕或无痛处死”。
  • 这里面的双标经常被人嘲讽:你将龙虾打晕之后煮熟了,你可真人道呢,龙虾是不是应该跳起来感谢你?

现在看来,以上哲学与一部分动物的实际表现相悖,蜜蜂、乌鸦、猪、逆戟鲸、类人猿等动物或多或少地拥有推理能力,十几种动物可以通过镜子测试,至少数百种动物或多或少地对死有概念。死亡对它们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

于是,双标又登场了,绝大部分国家并没按照科学进展和上面的哲学去立法保护这些动物的权利,尤其是保护“可能有自我意识的猪”的意愿相当低。若提问者认为双重标准、伤害有意识的他者不正义,那么现行的动物权利保护体系就很不正义。

道德成员资格

Paola Cavalieri 认为,当前的人文主义范式是“只有人类才是道德共同体的成员,所有人都值得平等保护”,“人类物种的成员资格”事实上是道德成员资格

这可以理解为“如果非人类有能力融入人类社会,就可以被视为人并受到保护”,从而将“有害生物”得不到保护的原因归咎于它们自身的行为“还不够格”。

但是,对比宠物、重症精神病患者、杀人犯、各种集中营的囚徒、非洲饿死的人、重症新冠死者等在人类社会中的待遇,读者可能会对此产生疑问。

  • 满嘴仁义道德的人们,实际上经常对任意距离内任意规模的人群的痛苦视而不见。

你可以想到道德的情感驱动理论:

  • 人只在对某物感到喜爱时和某物谈道德。
  • 这不限于非人动物,人对他人、动物以外的生物和非生命其实也如此。
  • 当然,喜欢不等于安全,看看人对金鱼做了什么好事吧。

物种歧视

在日常生活中,你很容易发现,人们普遍认为人的生命比非人动物的生命更宝贵(或曰“高等”),黑猩猩、大猩猩等看起来比较接近人的动物的生命比花鸟虫鱼的生命更宝贵(或曰“高等”),非人动物的生命比植物的生命更宝贵,人的生命比亿万个细菌、病毒的生命更宝贵。

这叫做“物种歧视 /Speciesism[1]”:

  • 针对一个群体“仅因物种归属不同”而产生一系列价值差别判断、权利差别判断、特殊对待。

例如:

人类物种歧视主义,或曰人类中心主义,指一些人会将非人类排除于人类的道德范围以外,视之为可随意处置的对象。很多人鼓吹“只保护对人类有用的物种”。

  • 这里面有个“你其实不一定知道什么东西有用、不一定知道一个东西现在的全部功用和这东西在未来会不会有用”的后门,可以对他们谈“你不想被蚊子咬就自己做好防护,蚊子为一些对你有益的植物传粉、吃掉一些有机残渣、被许多对你有益的动物捕食,间接地有利于你”之类。
  • 也可以不谈。凭这些人根本就灭不掉什么重要的玩意。

可爱动物保护主义”,指一些人会将长得不符合人的审美的动物视为可随意处置的对象,而对猫、狗等“可爱动物”进行法律保护。

  • 这既涉及“人用来检测幼体的特征并降低攻击幼体的概率的机制对长得像人类幼体的猫狗也有效”,又涉及猫狗长期与人共生、双方的一部分基因已经针对互动进行过筛选(例如人和狗对视时双方的脑释放催产素),不能只归结于当事人双重标准——地球生物圈里的各种共生关系本来就是多重标准的。

人类 - 大猩猩物种歧视主义”,指一些人出于人和大猩猩等类人猿的相似性而支持保护大猩猩的权利,胜过保护猫狗的权利,更胜过保护非哺乳类的权利。

  • 在世界范围内,动物保护主义者保护哺乳类的积极性明显高于保护无脊椎动物。这或多或少地涉及自然选择塑造的自动判定同类的机制,让人更关注在演化上跟自己相似的生物。
  • 所谓“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神经系统方面与人的相似性”“。

宠物地位的变化

2020 年,一项研究考察了英国和美国境内 1000 多块宠物墓碑,发现过去 100 多年里人与宠物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许多宠物的地位从“人的朋友”变为“人的家庭成员”。随着时间推移,宠物更有可能被冠以家族姓氏、被人称为“孩子”、被人谈及“来生再相见”“在天堂再会”之类超越此世的概念。

研究人员认为,20 世纪初,由于宠物用品的出现,英国和美国的猫和狗开始大量地在室内生活。人们的家庭规模变得越来越小,每个人平均而言越来越富裕,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宠爱他们的动物伙伴。宠物食物、玩具和药物也变得更加复杂,经常可以与人类用品相媲美。由此,人们对宠物的共情也显著增强了。

1990 年以来,许多地方的宠物公墓已满,这造成当地政府开始允许人和宠物合葬。

在世界上更多地方,人们还没有这种经验。这造成不同人群看待宠物的方式有重大差异。

今天,你能在知乎看到大量猫如何如何、狗如何如何的口水战,这部分归因于人们对生活水平和分配公平的不满,以及脱离环境尬谈保护的家伙。

吃动物的道德义务

伦敦大学学院哲学教授尼克·赞格威尔声称,如果你关心动物,你就应该吃动物。他声称这是因为人类饲养肉用家畜的行为让大量的家畜得以存在并在生活过程中获得快乐与幸福,这种“互惠互利的连续历史”产生了人吃家畜的道德义务

这位教授说,在这饲养与食用的关系里,肉用家畜比人受益更多,因为人可以作为素食者、纯素食者生存,而很少有家养动物可以脱离人独立生存(你可以看出,现在在大学里教哲学连初中生物知识都不需要)。素食者和纯素食者才是肉用家畜的天敌,至于农民和肉食者的动机,那都不重要,结果好就行了。

这位教授说,所谓“动物权利”的捍卫者强调动物的痛苦而忽视动物的幸福,这是“奇怪而令人不安的”。人会受苦,人的死亡往往是悲惨的,但很少有人因此认为人的整个生命一文不值,那为什么有人觉得被人吃掉的动物的可悲结局会让动物的一生蒙上负面的阴影呢(我们知道,认为人的整个生命一文不值的人比教授觉得的要多,认为肉用家畜的一生不值一过的人就更多了。这不是重点。按教授的意思,奴隶主和资本家都可以用糖水、精神药物之类合理化他们将人剥削至死的行为)。

然后,这位教授说,我们不应该吃作为宠物或工作动物驯化的狗。吃狗肉违反了我们驯化它们的传统(肉狗和食人族听了面面相觑)。

这位教授和环保少女一样声称他不为工厂化养殖辩护,声称小规模的养殖或许对环境有利(实际上恰恰相反,集约化农业的单位排放更低,靠散养生产教授日常吃的肉会造成更严重的环境后果)。他还拿出“野生动物的生命是无休止的创伤、痛苦和死亡循环”,声称“当我们饲养一些动物以食用它们时,人类实际上是动物王国的黑暗中的一盏罕见的明灯。许多家畜是在令野生动物羡慕的条件下饲养的。我们吃的一些动物的日常生活环境几乎就像一个水疗中心”,肉食者是肉用家畜的天然朋友

这位教授声称人类拥有动物所没有的权利,来源是人类的理性。这当然是个古老的观点,上面已经谈过康德等人的意见。我想,哪怕是通过萌萌哒的我国战争片稍微见过人类的战场有点像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那是在搞笑。

接着,为了支持人可以继续吃智力明显高于狗的猪,这位教授声称理性要表现为“人类特有的自觉推理能力”。这已经走到了被当代生物学实验直接证伪的可怕境地。这位教授引用洛瑞马里诺关于动物自我意识的研究,后者不得不在评论中发布大段文字澄清自己的结论恰恰相反。

总之,这位教授说,只要鸡不能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过马路”之类问题,人类就可以继续吃鸡。至于鸡到底有没有这样思考的能力,工人阶级、失业城镇居民、流浪汉、新冠患者之类有这样思考的能力的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教授就懒得管了。

有读者说,他想知道这是不是在讽刺,是不是对乔纳森·斯威夫特 1729 年的《一个谦虚的提议》的模仿(提议“将爱尔兰十二万婴儿中的十万左右供应给富人,作为桌上佳肴”,讽刺英国富人对爱尔兰穷人的冷漠无情、英国对爱尔兰的高压政策)。

我们可以诚实一点:

  • 我们可以吃家养动物,是因为我们掌握着它们无法抵抗的暴力
  • 如果现在某个养殖场里降临了一头能够歼灭全人类的怪物,教授先生将这些道德屁话讲给它,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 蚊子、结核杆菌、新冠病毒、街头的流浪狗、资本家等掌握着让我们中的一些个体至少在特定场合下难以抵抗的暴力,所以它们现在进行时地残害着我们中的一些个体。比教授真诚的是,它们从不论述自己有道德义务来残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