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在二十岁时就参透生死是种怎样的体验?

小事 · 在二十岁时就参透生死是种怎样的体验?

在二十岁时就参透生死是种怎样的体验?

金灶沐,如果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我很缺德。

大三冬天的时候,突然从腰部到下肢,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我只当是普普通通的风湿,东北人多少都有一点。

但吃了几次芬必得,不见起色,疼痛愈演愈烈。

十几天后,打个喷嚏都能疼似胯骨炸裂,

躺在床上就起不来,坐着就不能动,大喘气都不行,

腰部完全不能用力。

我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上班,是政府的小科员。

我妈有类风湿性关节炎,

当初在生我的时候开始发病,费尽周折,

为了我的健康,她没有做任何激素治疗,

在诞下我后,卧床瘫痪。

到现在为止,我母亲股骨头坏死,膝关节变形,双腿弯曲,还只能依靠轮椅走路。

我当时疼痛难耐,昼夜难安,每况愈下,

我妈一下子意识到可能由于她的遗传因素,崩溃大哭,以泪洗面。

我当时痛的坐卧难安,走路小碎步,上公交车都无比艰难,

在那种情况下,我自己在家这边的医院,省医院,

拍片子,看病,化验风湿因子。

化验结果出来,大夫说,你的 HLA-B27 呈阳性,

目前的状况很像强直性脊柱炎,建议你去北京再作确认。

于是我一个人,背着个小包,拿着我爸给我的三千块钱踏上旅程。

我爸在政府里一直战战兢兢,艰难立足,言行举止皆受制于人。

临行前,他说,穷家富路,三千块钱你拿着,爸这边陪不了你,你照顾好自己,该花的钱花,不够了管爸要。

看着他枯槁的手,握着一沓红票子,我眼泪几乎决堤。

医院在西单附近,我在胡同里,找了个便宜的旅店,落脚,困了洗洗睡。

饿了去小胡同里吃碗卤煮,

再绝望,再难过的人,一口热乎乎的卤煮下肚,也不自觉地从肚子里生出一股暖意,

后来对卤煮,一直念念不忘,也是来源于此。

在医院楼下的挂号机上,挂了两天的号,终于算看上了。

大夫让我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看了看我的从哈尔滨带来的片子,笃定地说,

“你这是强直性脊柱炎,很典型。

生物制剂可以治疗,也存在副作用,治愈可能很小,只能控制。

一年十万左右,你考虑一下。如果不行,就吃药保守治疗。

结婚的话,强脊炎今后对你的生育也可能有影响,

孩子可能遗传,性行为可能会加剧病情。”

听罢,我如遭雷击。

想到我喜欢的人,我开始生出一种自卑,

想到我母亲生下我瘫痪,我又由心底发出一阵阵悲凉。

我即将是一个,不能生小孩的残疾人,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残疾人,一个弓腰驼背,直不起身的残疾人。

最可悲的是,在初期明明可以控制,而因为经济原因,我不得已要放弃最佳治疗的时机。

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我们三口人一直挤在 60 平米的小房子里,

父亲一个月几千块,母亲卧床不赚钱。

常年高昂的医药费,让我家的积蓄,始终寥寥无几。

我颤抖着打给我妈,

我妈哭着说,姑娘,咱家没有钱治,咱们不治了,你别怪妈。

我说,没事妈,大夫说了,没那么严重,我还年轻,还行过两年就好了呢。

放下电话,我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放声大哭。

在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院里,我的痛哭依然突兀,

以至于,不相识的人,都过来拍拍我的背,

“别哭了,孩子,有病就治,你还年轻呢。”

我觉得生命真是不公平,花一样的年纪里,别人在山川湖海,厨房与爱。

我窝居在胡同里的旅店求医,还得了一个终生都治不好的病。

走在大街上,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在来往穿梭的车辆中,一了百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母亲家族里不仅有这种风湿免疫病病史,还遗传了神经性的耳鸣耳聋。

我姥爷,我几个舅舅,我妈,都有不同程度的耳聋耳鸣。

我也不幸,在初中发病,在我逐渐习惯了这种耳鸣的折磨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我又得了这种免疫遗传病。

几个姨,包括他们家的孩子都没事,偏偏是我,偏偏是我们。

一个残疾的母亲,即将有一个残疾的女儿。

生活公平吗?

我没遗传父我爸爸超群的智慧,没遗传我妈的情商和美貌,

遗传了一身病,让我在小小年纪,不得已就去体验人生的无常。

确诊回家之后,我妈依旧整日泪流满面,还暴躁易怒,朝着我时不时摔锅摔碗,大声叫喊,

“一个瘫吧的妈,摊上一个瘫吧的女儿,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我知道她心里未必比我好受,

但这些话,还是像针一样,刺在我心里。

每日面对她的胡闹,易怒,面对我爸的声声叹息,

我逐渐在痛苦中麻木,

身体疼痛,内心煎熬,就像在我梗满沙的喉咙里,又喂了一捧沙。

生物制剂我家是用不起的,于是我爸开始四处搜集偏方,

什么中医疗法,什么三年长的葱胡子拌香灰治大病。

我爸,一个研究生,在绝望中,开始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所以到后来,我对中医和鬼神之论一直持有一个温和的态度,刨除其是否合理,是否真正有效。

那至少是一些绝望的家庭,最后的慰藉。

在一片混乱中,我的假期结束,我收拾好行李,带着医院开的抗炎药,对抗着身体内部的斗争,又回学校。

医生开的药无比伤胃,我连吃了两个月,对疼痛缓解有奇效,只要不着凉,我的腿就完全不疼痛。

只是在那两个月里,我不断的腹泻,恶心,呕吐,体重一路下滑到 80 斤。

终于在呕吐物里有淡淡血迹时,我决定停药。

我的想法幼稚又决绝。

我想,因为病痛的折磨,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会选择自行终结生命。

卖身也好,卖肾也好,卖为数不多的才华也好,

我想留下一笔钱,给父母,略尽孝心,然后一死了之。

但只要活着,人生总是有转机,

老天爷开眼,停药之后,我再也没严重地发作过。

虽然胃依旧不好,可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跑跳自如,来去如风。

快三年过去,我再没有过痛到下不来床的时候,平时早起晨僵都很少,阴天下雨,三九三伏才偶有不适。

适当运动,我变成了一个龙精虎猛的小胖墩。

还敢于去辞掉工作,重新追求梦想,还对生活抱有热烈的期待。

想到我年迈的父亲,依然在为生活打拼,

我病中的母亲,还在拿我当做她余下人生的希望,

我的眼泪早都流干了。

当生活已经如此,

我们能做的,只有接住生活抛来的球,然后漂亮的打回去。

打不倒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如果说从前,我还渴望生命里能出现一个人,带走我所有的不快,听我那些郁于五内,痛哭流涕的过往,对他说,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

那么现在,我希望,能够拉着爸妈的手,挡住生活里的风雨,来日找到一个生活里的爱人,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的失败与伟大,然后对他说,“我很强大,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