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说燕云十六州的割让是唐朝河朔三镇历史问题的延续?这些地方的胡化程度如何?

能否说燕云十六州的割让是唐朝河朔三镇历史问题的延续?这些地方的胡化程度如何?

司马懿,三国英雄士,四朝经济臣

燕云十六州的割让不但是河朔三镇历史的延续,而是在安史之乱之前就有端倪了。所谓燕云十六州,其实都是小州,按照唐朝的地图来说,基本上就是幽州节度使的控制区。

幽州节度使
燕云十六州

自唐太宗以来,随着唐朝版图的扩张,大量的草原少数民族开始内附,最先搬迁的,自然就是毗邻草原的幽州。武后时期对突厥的战争和玄宗时代的承平,让幽州很自然的出现了胡汉杂居的情况,包括契丹、突厥、粟特等等,都在当地生活,这是一个互相改变的融合的过程,很难单纯地用「胡化」和「汉化」来概括——毕竟突厥、契丹、粟特本身风俗也不同,胡化到底算哪个胡?并且在唐朝武功昭著的时代,总体来说还是胡人在试图融入到汉人的生活中去。

融合的结果必然是互相改变的,幽州的风俗在安史之乱之前,已经和中原迥异了。史思明杀了安庆绪之后,通过称帝来稳固统治。史思明自然是模仿唐朝的制度:

以范阳为燕京,命洛阳为周京,长安为秦京,置日华等门,署衙门楼为听政楼,节度厅为紫微殿。又令其妻为亲蚕之礼于蓟城东郊,以官属妻为命妇。

但是当时的幽州已经对这些很陌生了,军人不知道什么是黄门侍郎,还问为什么黄门侍郎不是太监:

燕羯之地不闻此礼,看者填街塞路。燕蓟闲军士都不识京官名品,见称黄门侍郎者曰:“黄门何得有髭须?”皆此类也。

显然,这个时候幽州人对中央朝廷官职的想象,还停留在评书里面的汉魏时代,对远在长安的朝廷,顶多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下面,我们可以看看一任卢龙节度使张弘靖的遭遇,来理解一下幽州和中原的隔阂。

张弘靖其人

张弘靖在宣武节度使任上的时候,取代的是久镇宣武的韩弘。宣武节度使就是以前的汴宋节度使,辖区为现在的商丘、开封一代,士卒彪悍,后来朱温就是从宣武起家而成帝业。张弘靖到任之后,以宽容缓和为要务,成功的取代了韩弘,让这一地区重新为朝廷所用。

时韩弘入觐之后也。弘靖用政宽缓,代弘之理

看这个从政经历,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个「老好人」,不是那种酷吏。在唐穆宗长庆年间,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刘总倾心王化,建议朝廷把幽州一分为三,举荐张弘靖来取代自己,而自己出家为僧。这未尝不是看到张弘靖在宣武的所作所为,善抚骄卒。

朝廷对刘总分割幽州的建议不置可否,但是确实任命了张弘靖来接替刘总的位子。张弘靖来到幽州之后:

弘靖之入幽州也,蓟人无老幼男女,皆夹道而观焉。河朔军帅冒寒暑,多与士卒同,无张盖安舆之别。弘靖久富贵,又不知风土,入燕之时,肩舆于三军之中,蓟人颇骇之。

幽州的质朴是中原人想不到的。幽州上到将帅,下到士卒,待遇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让人抬轿子的做法。但是张弘靖再怎么宽大,毕竟也是中原人,富贵出身,节帅最起码的排场还是有的,但是就让人抬着走这一件事情,就已经让幽州人觉得惊骇了。

你的地板是我的天花板,中原藩镇中以宽仁为名的节帅,到了幽州反而以苛刻惹众怒。

从事有韦雍、张宗厚数辈,复轻肆嗜酒,常夜饮醉归,烛火满街,前后呵叱,蓟人所不习之事。又雍等诟责吏卒,多以反虏名之,谓军士曰:“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军中以意气自负,深恨之。刘总归朝,以钱一百万贯赐军士,弘靖留二十万贯充军府杂用。

像皇帝赐给幽州的 100 万贯,节帅拿 20 万,应该是在中原藩镇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幽州,这就是让军民共愤的。

并且当时距离安史之乱已经几十年了,当时的幽州还到处有安禄山、史思明的祭祀:

弘靖以禄山、思明之乱,始自幽州,欲于事初尽革其俗,乃发禄山墓,毁其棺柩,人尤失望。

最终张弘靖被囚禁,朱克融掌握了幽州节镇。

蓟人不胜其愤,遂相率以叛,囚弘靖于蓟门馆,执韦雍、张宗厚辈数人,皆杀之。

从张弘靖对幽州人的羞辱,幽州人对张弘靖行为的不理解来看,幽州一地的风土人情,已经和中原大不相同了,这种隔阂不仅仅体现在双方的不理解上,也体现在朝廷的厚薄上。

朝廷的厚薄

幽州因为大大小小的山头众多,幽州的节帅往往对中央比较恭敬。但是相比成德和魏博,幽州的节帅往往被朝廷所轻视。刘总对穆宗的上书,刚才已经说了,朝议不了了之,丧失了大好的可以重新掌控幽州的机会;而刘总入朝,也带来了幽州的军将——可以说就是处心积虑的为了朝廷着想,把朝廷能想到的障碍都给拔除掉了。但是朝廷怎么做的呢?

克融等留京师,久之不得调,数诣宰相求自试,皆不听,羸色败服,饥寒无所貣丐,内怨忿。会张弘靖赴镇,因悉遣还。

幽州的这些军将,在长安根本没有人管,都吃不上饭了,贷款都贷不了。后来张弘靖的时候,又被遣还给幽州了,而这个朱克融,就是后来囚禁张弘靖的主谋。

不仅仅是在穆宗时代,在此之前,德宗朝酿成奉天之乱的朱滔和朱泚,朝廷的过错也是一样的。幽州节度朱泚入朝,也是不得其用,泾原兵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推举朱泚为主帅叛乱:

叛卒等以泚尝统泾州,知其失权废居,怏怏思乱。群寇无帅,幸泚政宽,乃相与谋曰:“朱太尉久囚空宅,若迎而为主,事必济矣!”

这些不说,就具体的节帅的赏赐,幽州也是三镇最薄。幽州节帅很少被朝廷赐名姓,更没有一个人能尚公主,不像成德、魏博那样,天子往往会不吝于结成亲家。说到底,从唐朝中前期开始,幽州就和长安 - 洛阳渐行渐远,在唐朝中后期,无论是是朝廷还是幽州人自己,彼此的凝聚力都是很淡薄的——如果还有的话。


从这个方面来说,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尤其是近代以来国土意识神圣化之后,是很难从情感上接受的,但是从石敬瑭本人的角度来说,幽州在当时已经是在两百年间不断的在远离中原。从后果来看也和南宋不同,幽州在割让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起义,幽州人相对平静的接受了契丹的统治。

时过境迁,到了宋太宗北伐失败之后,王禹偁给宋太宗的奏章是这么说的:

顷岁吊伐燕蓟,盖以本是汉疆,晋朝以来,方入戎地,既四海一统,诚宜取之。而边民蚩蚩,不知圣意,皆谓贪其土地,致北戎南牧。

即便是宋朝的边民,也已经不觉得幽云是「汉唐旧疆」了,反而抱怨朝廷「贪其土地,致北戎南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