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空间」和「边界」这两个词，我想起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作品《太古和其他的时间》。

请允许我先稍稍偏题介绍一下这部我心爱的作品（哈哈，想推荐点好醋）。

小说第一章，就交代了“太古”这个地方，它位于宇宙的中心，它有东南西北四个边界，北边是公路；南边是小镇；西面是湿草地、林地和一幢地主府邸；东边则是一条河，分别有天使守护着。

然后作者围绕着这个空间里的一群人来写他们的生息歌哭。用译者易丽君老师的话来说，这是“一首具体而又虚幻的存在交响诗”，太古的象征意义在于：

人们在心灵深处都守望着一个被自己视为宇宙中心的神秘国度。在快速变革、充满历史灾难、大规模人群迁徙和边界变动的世界上，人们往往渴念某种稳定的角落，某个宁静而足以抗拒无所不在的混乱的精神家园。

世界会因为战争或政治斗争而动荡，人际关系也往往身不由己发生变化，生活秩序常常突然支离破碎，但是，有一个特定的空间在，人就有了被容纳可存在的依托。比如，太古，就是一个战场老兵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是太古人爱恨纠葛延续的地方，是可以拥有自己时间的地方。

如果没有太古这个空间，太古人们在历史上将毫无存在的痕迹，被时间抹得干干净净，但因为有了太古，在小说里，每一个人都有了以自己的时间命名的章节和表达的机会。

空间，具有隐喻性，我也想到了两广地区不少家族清明扫山这个民俗，他们非常重视这个仪式，因为扫山提供了一种心理空间象征：

为活着的人，保留一个可以反复确认“我从哪里来”的心理空间。

这种心理空间是宗族因为战乱频繁迁徙产生的存在需求，唯有牢牢记住祖先，才能让早年落地两广的家族先辈们找到在这世界流离颠沛时属于自己的安顿感。

这种扫山仪式带来的心理空间，也能让人们可以安放各种情绪：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的哀悼、对自身有限性的无奈承认。让人可以日常不再被这些情绪所拖累，安稳地活着。最终，这种仪式呆呆传承，成为一些家族清明必须遵守的仪式。

归拢一下，文学里的“太古”、清明扫山、还有亲密关系里所言的心理空间，其功能其实都有隐喻性，其实有着相通性：都是咱的情绪、精神的存在容器，是让咱可以安放自己某些情绪的地方。

但可惜在不少亲密关系中出现了“纠缠不清”的现象，导致不少当事人在亲密关系中感觉到窒息，感觉变得过度依赖或被过度依赖，才有了「需要空间」的需求。

那么这个“空间”的具体边界到底是什么？

太古这个空间有东南西北四个边界，人际关系中的「空间」同样也有具体的边界，国际有学者 Jo Nash 将其梳理出七种边界^[1]，如下图所示：

这张本来是说人际关系边界的说明图，其实也可以借鉴来分析亲密关系所需「空间」的构成：

1.Mental（心理 / 认知边界）

亲密关系的双方，可以拥有自己的观念、想法和价值观，可以有所不同，彼此求同存异。

有了这个明确的边界，双方可以自由思考，有不被说服、不被否定的自由。

如果没有了这一求同存异的空间，双方的分歧可能会成为导火索，引发争吵甚至上升到暴力级别。

2.Emotional（情绪边界）

即彼此关心，并不等于双方必须全天候让自己的情绪围绕着对方、或是必须承载对方的情绪。

有了这个情绪边界，可以有效避免被另一方不断勒索情绪。有了这个情绪边界，也意味着双方可以有机会不被干扰能独自安静地觉察、接纳、调整自己情绪。

这是人在亲密关系中不产生“窒息感”的关键所在。

3.Time（时间边界）

关系需要陪伴，但也需要独处的时间。

这个边界的存在，保护的是个体的内在节奏、能量恢复的机会，也有利于个体有充足的时间来满足自己的内在需求。

没有时间边界，两人总腻在一起，一方面有可能剥夺了个体心理恢复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有可能限制了彼此个性化的成长。

4.Physical（身体边界）

即使是亲密关系，我们依然拥有身体自主权、私人空间，身体的感受需要被尊重。

拥有身体自主权，意味着可以独立决定是否拥抱、是否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以及接触的频率和节奏。

可以拥有私人空间，意味着可以不被随意翻看手机、电脑等物品，不被肆意侵扰。

身体的感受被尊重，则意味着自己疲惫、生病或情绪低落的时候，可以对不想接受的触碰说“不”。

如果一个人长期被对方随叫随到、不能保留任何私密性，那么这种亲密关系其实已经严重变质为主仆关系，甚至是吸血鬼与血包关系。

5.Conversational（话题边界）

在亲密关系中，并非所有的话题必须全部摊开来讨论，才算得上坦诚，应该尊重彼此对话的自主权。

我们在生活中可能会以为既然是亲密关系，就一定什么都能问、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要摊开，但如果因此成了必须完全透明，这就变成了以“沟通”为名的控制。

例如在情绪烦乱的时候，对方非要追着问，好像不分享情绪就是不信任，可是硬着头皮讲，往往又说不清楚乱哄哄的情绪，往往又被一顿评价或是毫无用处的车轱辘话，反而更累、更乱。此时的边界，就是希望能维持情绪消化的正常节奏。

再比如，有些翻旧账式的话题，往往也是一方头疼不已的话题，但有些人不知道这个边界，把过去的失败、往日的情感经历、已经和解不想再被拎出来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这种越界的话语很容易反复激活旧日创伤。

再比如有些话题适合私密场合，不适合在公共场合拿出来说，这也涉及话题边界。

6.Material（物质 / 资源边界）

亲密关系中的物质与资源是自愿共享，但不意味着可以随意剥削对方乃至主宰对方的物质与资源。物质与资源，其实往往还象征着选择权与控制权，所以越界意味着否认对方的边界主体性。

亲密关系中，物质与资源的边界问题，往往容易被低估，从而引发长期的怨气。所以有边界，意味着要尊重对方的所属权和拥有权，不随意翻动和使用处置对方的物品，不随意丢弃、转送和占用。

尤其是经济弱势的一方，一方面注意不要用物质给予的多少来衡量对方的爱，另一方面也需要注意避免自己是否因为被供给而被控制失去自己主体性。

7.Internal（内在 / 能量边界）

亲密关系中，有发展自我成长、兴趣的自主权，也有维护自己能量不被对方吞噬的自主权。

关于能量边界，最典型的越界模式，大概就是 NPD 了，他们为了维持自己有价值的幻象，不断吸收榨取他人的关注、崇拜或顺从，导致他们的情绪、评价和需求常常主导亲密关系的氛围，一旦对方不回应，就会愤怒、贬损、惩罚，过度占用他人的心理能量，让对方持续情绪紧绷，自我怀疑、愧疚或产生无力感。

上面我们讨论了具体边界的内容，题主还有一个问题：在不同人的心中究竟有多大差异？

这个空间大小及构成的侧重差异，应该和个体早年的经历、内在成长及发展路径形成的依恋模式、自我分化水平有关。

1.依恋模式（Attachment Styles）源于婴儿期与主要照顾者的互动，形成成人亲密关系的“蓝图”。

安全型依恋者，信任关系的安全感，不惧亲密，也能尊重自己和对方的边界感，能比较灵活调整空间的大小和边界的侧重点。

焦虑型依恋者，因为有遗弃恐惧，所以空间需求较小，会比较黏附对方，导致对方感觉被附身勒索，关系容易陷入“追逐—逃避”循环，大家看到这里，有没有想起最新的《再见爱人》中的那一对？

回避型依恋者，因为早年回避情感需求的延续，在亲密关系中，害怕被吞噬、被伤害，宁愿疏离，所以边界感刚性强，空间需求极大。

2.自我分化水平（Self-Differentiation）来自 Murray Bowen 的家庭系统理论，指个体在情感融合与理性自治间的平衡能力。

高分化者对空间感的要求比较大，且边界比较均衡，侧重内在 / 能量边界的守护，希望能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观。在冲突中也往往比较冷静，对情绪有较强的觉察、接纳和调节能力，也能对对方的边界有清晰的觉察和维护。边界对于高分化的夫妇来说，是增进感情的工具，而非障碍。

低分化者，空间需求小，对于边界，尤其是认知边界和情绪边界，往往比较模糊，容易越界，企图和对方融合。可能会为了维护关系和平，压抑自己真实需求委曲求全，导致长久积累怨气。

现实复杂，应该不至于上述两种影响因素，比如不同的文化圈的文化影响还有人格特质的影响等，文章已经三千多字，大家已经很累了吧，哈哈，辛苦啦！就不再赘言，浪费大家时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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