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身边的故事。

朋友出车祸，严重的颅脑损伤，伤后 36 小时甚至出现瞳孔不等大的情况，于是赶紧手术。

不在我所在的医院，所以无能为了。

损伤最严重的是额叶，就是额头后面的脑组织。

理论上这一块区域主管记忆、情绪、性格。

最开始告知可能做钻孔引流，就是在头上钻一个孔，把颅内压降下来，创伤并不是很大，是适用于颅内出血或者损伤较轻。

后面术中改为了去骨瓣减压，因为水肿面积太大，打开以后大脑直接膨出，所以直接拿掉了一块头骨，从前额到颞骨区域都拿掉了。

手术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把已经坏死的脑组织清理掉，这样可以减轻脑组织的炎症反应，减轻水肿从而缓解颅内压的升高。

规培期间的无数个夜班，做过很多个去骨瓣减压。

大多都是车祸伤损伤了头，然后颅内压升高导致瞳孔变化，急诊手术。

我把术前的 CT 发给神经外科的师兄，给我的答复是，

“肯定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不管是情绪还是记忆。”

尽管手术医生尽可能的保住脑组织，只把完全坏死的清理掉，但做完手术以后的术后 CT 显示的就是右额叶缺了一块，大约直径 2cm 的一个块状区域。

这一块脑组织，是没有了的。

术后在 ICU 住了两周，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刚好在那个医院的 ICU，每天替我去看病情变化，一起考虑病情是恶化了还是转好了。

甚至术后能不能醒过来，在术后一周以内都没有人能得出准确的答案。

术后接近 40 度的高烧，颅内压反反复复的变化，让人每天都揪着心。

用我同学的话说，

“我们已经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冬眠深低温、气切什么的都上了。”

后来，大概术后 10 天的时候，

醒了。

开始意识模糊，时醒时睡，但好歹有意识了。

再后来，不用镇静药的话基本可以苏醒，只是考虑到病情，大多数情况还是镇静。

再后来，睁开眼能点头摇头了，看到他妈妈能点头，虽然气管切开说不了话。

再后来，拔了呼吸机，自主呼吸了。

再后来，转到普通病房了。

你可能问，性格、情绪、记忆变了吗？

这就是个奇迹了。

除了车祸那几天的记忆是缺失的，其他时候的记忆，远期的近期的，都没变。

性格呢？

还是那么贱兮兮的，跟大学时候一模一样。

情绪呢？

还是好脾气，铁憨憨。

半年以后，做颅骨修补，用了最好的定制材料，装上去，再也不用戴安全帽了。

他的第二次手术，是我做的麻醉。

现在的他，在认真准备博士的复试考试，前几天还找我借了我的国自然标书去写博士科研计划，并且跟我讨论着怎么说服他老板让他把硕士的课题发了算了。

人体，真的是非常神奇的。

虽然直至出院，CT 的右额叶区还是缺了那么一小块，但人还是那个我们认识的人。

我仍记得当时给他爸妈心理准备的时候，我很详细的问了在全国 top3 的神经外科的师兄，问了北上广三个城市的神经外科教授，得到的答复都是，

“人肯定是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会有一些后遗症的。”

但是，前两天五一我们一块去上海动物园玩，他还带我王者上了星耀。

我见过颅脑创伤手术，大脑直接在手术台上膨出，推都推不进；我也见过因为组织坏死，一大块脑组织被双极电凝电黑液化，然后被吸引器清除。

我曾经想这些患者术后能不能醒来是个问题，醒来了还是不是曾经的那个人又是一个问题。

曾经，我也一度觉得，这一类手术，效果十分有限。

但自从亲身经历了身边朋友的这一个事件，自从每天守在 ICU 门口，和同学讨论病情，到给他扣上呼吸面罩进行二期手术麻醉，这一切都告诉我，

人体，真的是非常神奇的。

或者说，奇迹，是存在的。

每一块脑组织，都有特定的功能和专属神经区域。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这一块区域可以负责这一项功能。

我们对大脑的认识实在太过局限，不过皮毛而已。

诚然，例如脑干、脊髓的损伤，我们可以有相当把握的说会发生怎样的结果。

但实际上，大脑的代偿功能又十分强大，特别是皮层的损伤，很多功能，都能在术后出现代偿和替代。

理论上，神经细胞，是不可再生细胞。

一旦损伤、死亡，就无法重新长出来，是永久性的损伤。

但是，临床的很多病例又告诉我们，尽管不可再生，但大脑总有代偿的办法和方式，去尽可能的恢复功能。

生命的神奇之处大概就在于此吧。

对大脑的认知，可能永远也没有尽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