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为什么偏向于那么多留白?

中国画为什么偏向于那么多留白?

荔枝,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不知名学校教育学博士在读

我提供一个另类思路,留白的前提是可以留白,且白的好看。

唐初以前所使用的绢料均为生绢,唐以后出现了经过处理的“熟绢”,这成为工笔画在唐代迅速盛行的重要条件之一。元代的绢丝比宋的绢丝稍粗,绢料也显得粗糙了一些,不如前朝的宋绢细密洁白。明代早中期的绢料较为粗糙、稀薄,由于绢的经纬密度太低不易落墨,所以书画家往往先将其托上纸,然后再进行书画创作。

生绢就像生宣,墨点就透,

熟绢像熟宣纸,过胶,过矾水,挺括耐保存。

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绢本画,时间太久了,绢色都氧化发黄了。以至于如果现代人想画仿古画,会特意去买“仿古色”的绢,也就是更贴近几百年后古画的样貌,

长此以往,给人们一个思维定式,好像中国画所谓的“留白”,是留暗,是留乌漆嘛黑的,不能第一时间反应出,中国画的留白,或者中国画的白背景是什么样的。

前两年大火的舞剧《只此青绿》有一张宣传照我很喜欢,

说明主创是下了功夫考究的,不是瞎排的舞美。

名字叫《只此青绿》,包括故宫有青绿书画特展《千里江山》,也从来没说山水画是“青黄绿”,

偏偏一帮半吊子,看多了文物的图片加了超饱和滤镜,误以为青绿山水画是黄底,非要对着黄绿色的搭配硬口胡一波审美水平,

就连央视的舞美也画虎不成,对着全场大黄面光一通招呼。

连色觉都没搞懂,对着网图想当然,偏还误导很多人,就有点过分了。

实际上前文说了,宋元明三代的绢是黄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

元朝的粗,明朝的更粗,搞得书画家托纸才能用,是不是材料太差他们无心画细致于是干脆写意了,我们也不得而知,

但从此能看出来,两宋的中国画,尤其是宫廷里的中国画,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这里面除了官方大力提倡,技艺超凡,

更主要的是,纸张和丝绢,这两样绘画的载体的质量极高。

可以想象,比如宫廷画家在起稿的时候,必然用最好的宣纸,给皇帝预览,皇帝觉得可以,才誊画到绢本上,色差肯定不能太大,太大了就和观感原来不一样了。

这个过程,宣纸和绢都是洁白如雪,纤尘不染的。

评论区里还讲到粉笺,就是挑选白色的文蛤,低温焙烧后,研磨成极细的粉,洁白无比,既能当白色颜料来用,又能在绢和宣上敷一层,让白的更白,并且填满细孔,配合胶矾水使用,让画纸的性能更佳。

仍显不够白就背衬白纸或者背涂钛白和铅白。

所以青绿山水,在当初那就是白背景,能多白就多白,哪来的青黄绿,扯淡呢。

在古代的生产力条件,这样的绘画底材之贵重,难以想象,

但即便是这样,这还是有得用的情况,随着战乱,随着改朝换代,造不出这样洁白细密的绢了,于是很多前朝囤下来的就更弥足珍贵了,少之又少。

直到现在,教中国画的老师傅还跟学生讲,少买点衣服手机,多囤几刀好宣纸,自己受益还甚至还增值。

扯远了,

其实中国画的留白,是建立在基底足够白,留出来好看才留的逻辑上的,

以此延展出来的美学特质那是后话了,

就好比得特别白的宣纸,洒金才好看,如果纸不够白还洒金,那就跟黑黄皮肤楞穿死亡芭比粉,一下就更黑了。

到了清朝,统治者各位重视瓷器,于是白瓷的底洁白无匹,

于是书法也能写,工笔也能画,瓷器从生活用器,变成了近似宣纸和绢的东西,

背后的逻辑还是够白,性能够好。

如果瓷器一点白都不露,俗称百花不落地,

但这样的瓷器,一般敷以金彩,或者花卉间隙用黑色当底,

金彩是为了提亮,黑色当底也是为了提亮饱和度较低的彩色釉料,所以在失去白底的时候,工匠么的头脑是很清楚的,一定要把这个明亮感通过其他途径找出来,

不然画面死气沉沉不好看。

连工匠都懂要怎么才明亮好看,

今人往往缺乏相应的概念,错把文物状态当成审美基础,并以此探讨,就还不如古代的从业者了。

所以我们看到网上不管是高仿的,还是自己临摹的千里江山图,或者其他的中国画,画面几乎都是仿旧如旧,专挑仿古绢仿古宣来画,一个暗黄底,就不叫留白了。

倒是瓷板画,没那么多想法,也懒得仿古

漂漂亮亮一个白底,这才是青绿山水色,多漂亮,见青山多妩媚,这就是了。

综上,留白是因为足够好看,和画面相得益彰才留。

不留白的是因为底子不好看,或者压根就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底子。

你如果不留白,非得在光感上下功夫,把画面整体的明暗对比搞好,把高光点好,所以又是另一条技能树了。


关于白的用法我专门买了于非闇老先生著的《中国画颜色的研究》,

其中引王概说:“画白花或调和众色的时候,绢正面用粉,后面必衬,要与墨匡相合,不可出入,如一层未匀再加一层,故宜轻,便于再加……“

讲的是类似汽车喷漆的效果,白色衬在绢后,正面用白,先设一层白色的底漆,花白花则留这个白色,画其他颜色就加上其他颜色,因为白色衬在底下,更凸显颜色的娇嫩,能增加饱和度,说白了也是过去好的颜料非常珍贵,而白相对不贵,用白衬色,比厚涂颜色出效果还节省。

但需要手头有准头,墨匡(打的线稿)里不能少,不然就露绢底了,这是大忌,也不能溢出,就好比汽车喷漆没做好保护,喷到别的地方了。里出外进的也不好看。

迮朗说:积粉法用于画牡丹芙蓉一类,素绢蒙在粉本上,用粉把花瓣逐瓣染成,瓣边再上浓粉,另笔蘸水染至根头,做成以后,各色从根染出,留其白边,“真如瓣瓣悬空,迎风而动,工细极品也”。

于老先生总结二者使用白粉的时候讲,说他们都是主张两面敷粉的,也就是衬背法。正面只用蛤粉,

因为蛤粉运用需要技巧,大概是初上的时候不够白,之后随着水分干燥越来越白,和刷墙一个道理,在正面用容易调整,且有层次感。

而衬背最好用钛白和锌白,说白了仍嫌丝绢白度不够。

后面于老的一幅画,干脆把底色设成蓝色,更凸显玉兰花瓣之洁白。

要注意的是,这可不是“留白”。


我觉得综合我查到的丝绢的资料,能最终得出结论了,

首先,老百姓理解的“留白”,就是文人画和一部分山水画里,大块的不设色的空地,我个人认为,是由于古代中国的绘画材料性能优异,白度够用,放在那也好看,正如冯骥才《俗世奇人》里,刷子李刷大白的道理——

刷子李专干粉刷这一行。他要是给您刷好一间屋子,屋里什么都不用放,单坐着,就赛升天一般美。

就是说匀净透亮的白色背景,也是一种美的享受。而今天的人看到的文物,因为年代久远,绢帛已经变黄了,加上仿旧如旧的风气,以至于大家很少见白绢画的“新鲜”国画。

第二,如果要工笔花卉,取颜色明丽,或者花白花,则绢原本的白仍显不够,就需要“敷粉”“积粉”“背衬”,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粉就是白,是“加白”而不是“留白”,

白自古在国画里为重色,和大青大绿是一个位阶,这是于老书里的原话。

粉白之白和留白之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以上,

再欣赏两张于老的画作便于理解,正好对应王概和迮朗的两种用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