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移民与美国黑手党

[教父]的经典首先在于其精炼巧妙的场面调度和深入人心的人物塑造。即使没有对家庭的责任、男性中心主义的强调，它的电影语言也是无可挑剔的。场面调度、叙事手法和故事思想相辅相成，抛开哪个，都会让电影出现巨大缺陷。三者完美配合，才能创作出完美的电影。这样的电影少之又少。

不过本文不是要对[教父]的以上优点进行阐释，而是要说说它的故事承载的历史背景。这个背景在[教父 2]中有涉及，即老柯里昂如何由意大利移民美国，白手起家，建立柯里昂家族。说历史背景不是为了证明[教父]好，毕竟历史就在那里，与电影好坏无关。但是知道这些背景后，可以帮助理解电影的人物和故事，进而体会一下它到底有没有讲好它们，再去判断它是否是一部你认为的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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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1880 年到 1920 年，意大利人大量涌入美国淘金，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移民主要来自意大利南部。他们将当地(尤其是西西里岛)的有组织犯罪带到了美国，建立起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势力。美国的黑帮电影，尤其是发生在纽约的故事，意大利人曾经常占据舞台中心。[教父]中的五大家族正是由现实中纽约的黑手党而来。电影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相当准确地反映了意大利黑手党的组织架构和犯罪活动。

南部意大利移民

老教父维托·柯里昂九岁时，他的父亲因不肯向当地黑手党老大屈服而被谋杀，年幼的哥哥保罗则因为打算复仇，也被杀害，接着，母亲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小维托独自跟随意大利移民逃到纽约，在意大利人社区成长，建立黑手党柯里昂家族。这是[教父 2]中，维托·柯里昂的经历，折射了美国黑手党由意大利移民及其后裔发展起来的这段历史。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建国后的第一次人口普查(1790 年)，统计有 390 万人。此时，美国领土还只有东海岸的十三个州，但也可以说是地广人稀。随着向西扩张领土，美国需要大量劳动力开发西部土地、发展工业，同时也需要人口带动消费。

一直到 1870 年代，即西进运动进入尾声前，美国采取的都是自由移民政策，几乎不加限制地吸引移民，到此时全国人口已超过 4000 万，反对移民涌入的声音开始甚嚣尘上。1882 年，美国通过了第部限制移民(依据种族和国籍)的联邦法律——《排华法案》，十年内禁止华人劳工入境。之后，该法案被无限期延长，及至 1943 年才被废除。

排华法案导致的劳工缺口，被东欧、南欧的移民填补上。移民美国的意大利人在四十年里(1880-1920)增加了四百多万，85%来自意大利南部，包括西西里岛的农民和黑手党成员。这一阶段，有时一年的意大利移民人数就超过了过去几十年的总和。他们和那些来自东南欧的移民被称为“新移民”，大多不识字、不会讲英语、没有技术和资金，不少人受到美国人和较早到来并站稳脚跟的西欧移民的歧视。

意大利的北部和南部是非常割裂的两个地区，前者工业发达，以骄傲的罗马文明为中心，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后者多山地和丘陵，耕地分散且贫瘠，农业和工业都很落后，长期遭受北方统治者及外族的奴役。

最先移民美国的意大利人主要来自经济和文化发达的北部。托马斯·索威尔所著的《美国种族简史》中提到，“只有约 1/7 的人是劳工，其余多属工匠或小商。他们散居在美国各地——在纽约，他们以贩卖水果出名，在加利福尼亚，他们种植葡萄来酿酒——而不像后来抵美的南部意大利人那样，大批聚集在少数几个港市。”

1920 年代，美国多次修改移民法案，以限制包括东南欧在内的落后地区的移民数量。移民美国的意大利人因此逐渐减少，但每年仍有数万人。相比于早前抵美的北部意大利人，南部意大利人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和生活倾向：他们排斥教育、重视家庭、民族认同感弱，由于山区环境的隔离，他们观念保守，更愿意相信熟悉的同村人。

尽管到了 20 世纪初，黑手党在南部意大利已闻名遐迩，并通过移民将这种有组织犯罪带到其他国家，但“大部分意大利移民并不参与此类活动”(《美国种族简史》)。美国黑手党崛起的几个重要人物——阿尔·卡彭、查理·卢西亚诺、弗兰克·卡斯特罗等，都是第二代意大利移民，要么从小就随家人到了美国，要么出生在美国。二代移民的犯罪率较第一代移民更高。

美国黑手党崛起

狭义上，黑手党指的是起源于西西里岛的犯罪组织，有其特定的形式——以家族为中心发展起来，成员之间建立起家人的情感，一个家族相当于一个帮派。过去，多山地、丘陵的西西里岛，交通闭塞，村镇之间相对封闭，再加上长期遭受外族入侵，因而人们更加信任家族和同村镇的人。一个黑手党家族往往盘踞于一个或几个邻近村镇里，后来随着经济发展，进入城市，变为现代犯罪组织。

第一代移民往往忙于生计，要在陌生的环境里建立熟人聚集的稳定社区，因而有组织犯罪不成规模，大多数人小心谨慎、吃苦耐劳。第二代移民成长起来后，社区的壮大和经济的发展，客观上让有组织犯罪更加有利可图，尤其是在法律失效、犯罪丛生的环境里，选择铤而走险的人增多。

19 世纪末到 20 世纪初，黑手党所在的南部意大利人涌入美国。初来乍到，他们势力比较弱，即使犯罪，多是小范围、小团体的犯罪。同时，他们还要面对其他族裔黑帮的挤压。

有组织犯罪在美国由来已久，爱尔兰人和犹太人先于黑手党在这里划分地盘。转机出现于 1920 年，美国从这年开始在全国实施严格的禁酒令，时间长达 13 年。原本随时随地可以买到的酒，变成如毒品一样能产生暴利的非法商品，必须依靠五花八门的走私手段，通过特殊渠道才能买到。

黑帮一窝蜂地扎进酒类走私和销售的黑市，谋杀、火拼的恶性犯罪频发。相比于毒品，人们对酒的需求量更大，禁酒令制造了数十亿美元利润的黑市。美国黑手党乘机发展起来。这一时期，美国有组织犯罪猖獗，帮派之间因走私和销售酒而战。

1932 年的犯罪电影[疤面人]里，主角原型即来自于当时仍在世的前芝加哥黑手党头目阿尔·卡彭。他出生于纽约，父母是意大利那不勒斯人，十多岁就加入了黑手党五点帮，得到头目之一的强尼·托里奥的赏识。卡彭的脸被人砍伤后，留下疤痕，因而有“疤面人”的绰号。他在 26 岁时从托里奥手里接管其创建的芝加哥犯罪集团(即芝加哥黑手党)，继续与爱尔兰人的北边帮争夺芝加哥酒类走私生意，犯下多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并贿赂政客做保护伞。

与此同时，卡彭在五点帮的朋友查理·卢西亚诺崛起为纽约黑手党领袖，后来的纽约五大黑手党家族之一的吉诺维斯家族，即是从卢西亚诺家族发展而来。卢西亚诺和自己跟随的黑手党老大不同，愿意和犹太人、爱尔兰人合作。他最好的助手便是犹太人，但他的老大则顽固地只信任意大利人，尤其是西西里岛人。

1931 年，掌权的卢西亚诺召集全美黑手党组织，成立了一个联盟，以防止帮派战争，加强协作。纽约五大家族、芝加哥犯罪集团以及洛杉矶、底特律、费城的黑手党组成了第一个黑手党委员会，协调各家族的事务和纠纷。

阿尔·卡彭在 1932 被以逃税罪判刑，于监狱中度过七年。那时候他已经疾病缠身，出狱后没能像其他黑手党头目那样东山再起。卢西亚诺在 1936 年因强迫卖淫罪入狱，二战时，他让纽约和西西里的黑手党协助美军作战——提供情报、帮助登陆。尽管对他的这一贡献的实际作用存在争议，美国政府还是给予了他特赦，将其释放并遣返回意大利。

(原载于《看电影》2022 年 5 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