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日本人不把汉字从日语中删掉？

帝京日语宋老师，成都日语教书匠，略懂日语，坐标春熙路～

实际上，日本是做过这个事情的。

差点被替换成英语类的表音文字，更被文人提出要用其他国家的语言来替换。

最近疫情一直呆在家，所以读了很多书，这个回答是金田一春彦的《日本语》，大野晋《日语读写 45 问》，中村明《日语的细腻表达》三本书里面提到的，是一个读书笔记，正好可以整合成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历史、文化等角度看到汉字在日语中的重要性，刚好也看到这个问题，希望能一起探索。

日语中汉字的来源

日语传入日本有 1500 多年的历史了，1500 年以前从中国导入了汉字和汉语词，在和语体系中消化汉字和汉语词，又花了 1000 多年的时间。

历史上来看，日本在很多时代都积极导入世界上最优秀的文明。

弥生时代，日本从南印度导入了稻米、金属、织布、造坟等；

古坟时代，从朝鲜导入了各种各样的技术；

在飞鸟、奈良时代，从中国导入了以汉字为基础的各种文明，由此构建了日本的生活。

日语的第一次危机

汉字是飞鸟、奈良这个上古时期传到日本的，日本人第一次看到文字这个东西的时候，非常吃惊，因为他们对于引进新鲜的、优秀的东西非常热情，所以对之虔诚地敬畏，立即拼全力学习，汉字是书写汉语的文字，学习汉字就是学习汉语，所以最初阶段用文字书写的全部是汉语，比如圣德太子的“十七条宪法”的第一条就是这样写的：

以和為贵……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圣德太子是用汉语起草的日本宪法。

这个时候，可以说是日语受到外国语“严重侵蚀”的时代。这时候的外国语就是中文。

日语的构成

在讲五十音图的时候，我会拿这个句子给学生举例，来告诉大家日语是由哪些构成的。

知晓了日语的构成，那么才能更看得懂五十音图，小孩子的书也不例外，需要科普这个东西的。

汉字传入日本以后便使用汉字来借日语的发音，由此产生了假名，假名就是假借的意思。从假名的由来图我们可以看出汉字对日语假名的影响力是全盘的。

日本有个著名的纸牌游戏叫做百人一首，每张牌上会有一幅图，图上有人物，有日语。

现代版本的画已经看起来很友好了，就算不会古日语的童鞋也可以大概看出画中表示的意思，甚至自己也能大概知道纸牌上讲的啥意思。

但是，最原始版本的百人一首是这样子的。

没有相当日语基础的人是读不出上面的东西的。

以紫式部为例↓

这里面的所有文字，都能对应到汉字。

百人一首用古日语分析，再结合现代日语的解释，便知晓里面的意思了。

汉字→日语→假名→汉字…循环往复

日语的四种词汇

日语的构成之后，再说到“日语的词汇”，从日语的词汇分类上来看，则不一定是是需要让日语学习者知晓的。比如在标日中级上册的第二单元，就专门有一课是讲日语词汇的分类。

汉字传入日本以前日本有语言但没有文字。在日文体系中，一共分为四种词汇：和语词、汉语词、洋语、混合语。

和语词是汉字传入日本之前就有的那些发音，那些是日本在和外国发生接触之前，日本人自己创造的语言。比如“やま”“かわ”等。

而汉语词则多是我们汉语里面的单词。比如“天地”“太陽”“立春”等。

洋语词则是在从各种西方国家传来的词语，战国时代以来从葡萄牙语、西班牙语、荷兰语传来，明治维新以后则多从英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俄语等传来（如果要细分的话当然汉语词也是外来语）。比如“ホテル”“アイディア”等。

混合语则是前面三种不同语言共同构成的单词。这个就非常好理解了，比如“消しゴム”“マラソン大会”。

汉字传入日本之后先是产生了男女的差异，比如《源平盛衰记》里面，男人的信函里面净是汉字，就像一种汉语的文章。而女性，则尽量少用汉字，写汉字也是基本是行书、草书、杂以变体假名。明治维新以后这种差异逐渐缩小，战后就渐渐消失了。

日语的另一次危机

日本在刚设立大学的时候是明治时期，他们从欧洲和美国请来了各种各样的学者上课，因为他们也不会日语，所以最开始的大学几乎不是用日语来讲课的。英国人钱伯伦在东京帝国大学教授语言学，据说他不仅仅教育研学，甚至在国学语课堂上讲课，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讲授诸如“今天我们来谈谈日语的后置词的功能”之类的内容，也是一段逸事了。

明治 13 年（1880 年），担任大学总理之职的加藤弘之在《东京学士院》杂志上写过这么一段话。

东京大学方今虽专以英语授课，此事绝非本意所在，全因今日教师与书籍缺乏，姑且不得已而为之，将来教师与书籍俱渐至具备，遂以邦语教授为目的……

这里提到的邦语，便是日语的意思。

做讲义的教科书都是英语、德语、法语写的，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明治末期开始，用日语上课就普及了。夏目漱石在某篇文章里面也提到过自己的回忆，说他上大学时候所有的教科书都是用外国语写的。

在日本能这么快地实现成功转换，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日本较早地实现了共通语的普及。共通语从前叫标准语，本来是江户中等以上阶层的家庭中的语言，江户时代由于实行参勤交代制度，江户的语言在整日本相当程度地得到普及，以至于江户的语言一般人都能理解。因此，到了明治，用东京的语言讲课，听课的学生也听得懂。

参勤交代指的是各藩的大名需要隔年到江户供职一年。

汉字的功能

大学能够很快实现用日语讲课，还有一个重要的点，便是日语具有针对任何内容的语言都能不断地创造出新词来表示新内容的能力，这是益于汉字的功劳。汉字是表意文字，所以每一个字都有意思，所以只要把汉字组合起来就可以表示任何内容，比如对于车来说，对面来的车叫“対向車”，新的车叫做“新車”，日本造的车叫做“国産車”，旧车叫做“中古車”，外国产的车叫做“外車”，车与车的距离叫做“車間距離”，这个要是换成英语的话就是“the distance between cars”。靠着这个手法，明治时代的学者充分地运用汉字的知识创造出新的术语。也是在这个时期，大量反输入到中国的汉语词汇被大量地创造出来，比如：哲学、経済、概念、社会、具体、抽象、定義、本能等。

铃木孝夫在《封闭的语言日语》中写到一件事情，以前英国的打字员是不会很多高级词汇的，比如人类学之类的，如果是没有上过大学的打字员打不出诸如“anthropology”之类的词汇的。但是如果是日语的话，“人類学”这个词，即使没学过，那么中学生程度的日本人应该也是知道的。日本人充分地使用汉字，而且形成了音读和训读两种读法的习惯，这便是使得一些高级的概念、难懂的语言没有成为部分特权阶层的垄断物的重要原因。明治的学者创造出的这些新的汉字单词，水平一般的人也能够理解，所以也才能使得日本能迅速去追赶英美。金田一春彦把这个也叫做汉字的功德。另外，他还提到，日本文盲少是公认的一个事实，很多人觉得这个是因为日本人好学，日本的教育搞得好，这些原因确实是有的，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日语的拍的种类少，容易用文字书写，这才是最有力的因素。

汉字的消失

在日文的表达方式里面，例如“うつくし”“あそぶ”等就是用平假名书写的和语词，自古就有。从中国输入的语言，例如“観念”“爱情”等则是用汉字书写的汉语词，在现代日语单词中，汉语词大概占了一半，“うつくし”“あそぶ”用汉字写成“美し”“遊ぶ”，是平安朝以后的事情。

从七八十年代开始，日本就出现了大量的洋语词，引起这些风潮的元凶之一是官厅，比如通产省打出“ニューメディア・コミュニティ”，邮政省就启动了“テレトピア事業”，建设省推出“シェイプアップ・マイタウン計画”，中小企业厅推出“コミュニティー・マート構想”。渐渐的，很多汉字词也就被挤出去了，例如：

バス——乗合自動車

ハンガ——衣装かけ

スプーン——匙

ミルク——牛乳

ノート——帳面

キー——鍵

ピンク——桃色

…

美国让日本全面废除汉字

二战之后，作为占领政策的一环，美国向日本派遣了“教育使团”，向日本提出建议：为实施教育该改革，要全面废除汉字的使用，改为完全使用罗马字等表音文字。所以日本的“罗马字会”“假名文字会”对此很受欢迎，与报界、文部省联手实施国字政策。

日本有个很出名的作家，叫做志贺直哉，被称为“小说之神”。

在当是那种混沌骚动的氛围中，昭和 21 年（1946 年）2 月，志贺直哉在杂志《改造》上发表了一篇 3200 字的文章，题目是《国语问题》。大概意思是说，日语是如何如何不方便，不完善，过于繁琐，他自己哉 40 年的文笔生涯中时常深有感触。然后他觉得当下日本为何不直接下苦决心把世界上最好的语言、最美的语言直接原封不动地拿来做国语呢？——那就是——法语。

当然，从前面的分析来看，光靠这几年，这几十年的这些“努力”是无法撼动汉字在日语中的地位的。日本虽说面积不大，但是日语的使用者在全世界范围里内是排在前列的。日本的历史比起欧洲一些国家来说是长的多的，美国就更比不上了。

但是也不能说就没有改变，除了外部的原因之外，日本也一直想摆脱中国文明圈的。

日本人的汉字理解力每 10 年降一个级别

明治以后，日本自身也力图从中国文明圈，汉字文明圈切换到欧洲文明圈、英语文明圈，所以汉字的理解能力一般都在逐年降低。日本学者大野晋在《日语读写 45 问》中写道，他读旧制高中时候的老师五味智英先生，也在东京大学执教上代文学，他和老师研究《万叶集》的时候有几次遇到自己不会念的汉字，他就直接问老师，老师都会念，于是他觉得自己和老师对汉字的理解是有差距的，两者相差 11 岁。然后他又继续举例，比五味老师年龄大 12 岁的麻生叽次老师可以很流利地朗读江户时代的恶水墨画上的汉文赞词，但这件事情对五味老师来说又是很困难的事情。而比麻生先生年长约 10 岁的安倍能成先生据说能做汉诗，但是麻生先生却做不了。于是，大野晋得出一个结论，安倍、麻生、五味、大野之间各相差 10 岁左右，而汉字、汉文的理解能力也一级级降了下来。

汉字反而在增加

日语里面有个《常用汉字表》，是日本文化厅发表的，以前发布的是含有 1945 个汉字，现在正在用的是 2136 个汉字，在平成 22 年由当年首相菅直人签署令，是日文中使用汉字的一个准则。常用汉字表是在社会生活中为了能够顺畅沟通与交流而制定的汉字使用的标准。

从汉字数量的增加来看见，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汉字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日语的细腻表达

学过日语的童鞋应该都知道，很多汉字在日语中可以写成汉字，也可以写成假名。但是一般情况下，如果是从中国传来的原本就是汉字书写的汉字词，还是得写成汉字，汉字肩负着传达语义的重要功能，如果使用假名就会让语义晦涩难懂，比如“コジン”，有“個人”、“故人”、“古人”三个意思。“タイショウ”也可以写成以下这些汉字：対象、大正、対照、大将、大賞、対称、大勝、大笑等。所以日语是需要汉字来传达不同语义的。

在常用表外的汉字，有人会觉得这不是常用汉字表的，所以或许会写成假名，而不用汉字。这个时候的假名和汉字混写的方式，在实用性和审美方面都饱受诟病。

比如“蘊蓄”写成“うん蓄”会让人觉得臭臭的；“几帳面写成“き帳面”就少了几分周到和认真；“弛緩写成“し緩”则会先得不严谨；“洒脱写成“しゃ脱”就没有了洒脱、出尘脱俗的感觉了。

同样，“贅沢”写成“ぜい沢”那么花大价钱上手奢华的氛围感就消失了；把“駝鳥”写成“だ鳥”就有一种不像样子的鸟、不行的鸟的意思了。“寵愛”写成“ちょう愛”则有一种被调侃的感觉；“動悸”写成“動き”则很可能导致医生误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