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门口的一排长椅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眼神无光的年轻人，望着紧闭着的重症监护室门口，不断地劝慰自己，接受现实。人各有命，他去了，大家也都解脱了；无论怎样自我安慰，内心深处仍然会想，他人很好，老实本分，辛苦劳作了半辈子，不该在要享福之年如此匆匆离去。

他记得昨天下午，长椅的另一边，一家好几口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哭得格外撕心裂肺，原因是在里面的他的亲哥刚走了。事后才知道，为了救他哥，他们花了 200 多万，是一大家子人卖楼卖车凑的。

年轻人没什么反应，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场景。那个年轻人就是我，躺在里面，浑身插着管子的，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被诊断为骨髓瘤晚期，去医院的时候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差。肾水肿、血栓，自己想在床上动一下都很困难。

他可能是不知道自己要去 ICU 的，也或许是他不愿拆穿。要送他去 ICU，是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一直氧饱和很低，甚至出现了幻觉，起初我是害怕哭了，后来我开始同情他，再后来我骂他没福气。他早晨清醒过来跟我说有人要害他，说得很真，不像是说假话。他咳嗽带血丝，拍个了床侧 x 光，肺部有阴影。医生单独找我，说有肺栓塞的风险，送去 ICU 可能相对保险一些，让我拿主意。中午我跟他说，要送他去单独的病房，在普通病房容易感染。医院病房只允许有一个家属陪护，但那中午我妈和媳妇儿都出现了，我说带她们偷溜进来的，他没有说什么。病房在 9 楼，ICU 在 3 楼，去之前要上呼吸机，他是打了麻药进去的。

ICU 外面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一个个的小床位，20 块钱一晚，大半是有人的。每天都有一次探视的机会，说是探视，其实只能见到医生。每次医生都是说状态还可以，我问什么时候能出来，医生也只是说需要再观察。

每天我都主动去交钱，每次去交完钱，都要算一算，按照这个花销，卡里的钱还能坚持几天。我跟自己说，钱花完了就算了，尽力了，还有妻子和母亲要养，总不能欠债的，欠他的只能下辈子还了。又想想小县城还有一套给他们养老的房子，卖了大概能再坚持个把月吧？要不然再考虑一下。推广筹钱平台的人每天都要找我一次，我每次都敷衍过去，我跟自己说，天大地大人情最大，还不起的。

希望是一天天衰减的，钝刀子割肉，最疼。我每天坚持喝一袋牛奶，不停地喝水，晚上尽量让自己睡着，我跟自己说，我就是顶梁柱了，不能先倒下。每天我都要去医院楼下的一个小公园待一会儿，因为在里面走着，时间能过的快点儿。好几次，住在我边上的大姐，问我「里面的是你什么人」？我说是我父亲。大姐问「啥时候能出来」？我摇摇头。她自顾自地说，我家那个也没个信。

每次电话响，都会莫名紧张，呼吸也会变慢，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平时电话不多，那段时间接到最多的电话是从 ICU 打来的。父亲进到 ICU 两个周后的那个下午，医生打来电话说「你父亲明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肺部炎症基本消除，通过透析，血项指标也趋于稳定」。我一个劲儿地感谢医生。

再后来，经过化疗，他自己走出了医院，行李他非要自己拎着。

你问 ICU 是绝望的还是希望？很难回答。钱花了、债欠了、人没了的例子太多。人总要往前看，不单为了躺在里面的，也要为了还能陪伴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