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童年,真的需要用一生来治愈么?

不幸的童年,真的需要用一生来治愈么?

张临风

【循证的童年创伤治疗】

循证的研究思路,需要我们拨开现象的外衣深入对本质的研究,这其中尤其以针对童年创伤的治疗作为分水岭。传统的非循证心理咨询,因为止步于童年创伤这一现象的机械理解,刻舟求剑般地认为出现在过去的问题必须通过所谓的“分析”、“疗愈”与“和解”来进行治疗;现代的循证心理咨询,则通过发展心理学系统的研究童年创伤对人的影响,继而进行有的放矢的针对性治疗。

早期的人类发展,有以下五个方面的重要考量标准:

  • 身体健康程度 (Physical Health and wellbeing)
  • 语言与认知能力(Language & Cognition)
  • 情绪成熟度(Emotional Maturity)
  • 社交适应性(Social Competence)
  • 沟通能力(Communication Skill)

而负面童年经历(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也就是普遍被炒作的童年创伤,不仅本身是一种创伤性体验,其实也通过影响以上早期人类发育的五个方面对人类造成持续的影响。

最简单的类比是,你在三年级学乘法时遭遇了一个非常差劲的老师,缺失了乘法的基本技巧,再往上继续进行四则混合运算的学习就会非常吃力,这种吃力既有发育上的(可以认为是原发,即数学技巧无法达到),也有情绪或信念上的(混合了原发与继发,即对于学习数学产生了负性认知和信念)。

带着这样的视角,让我们来再次理解一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PTSD)与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症(CPTSD)的诊断标准,PTSD 和 CPTSD 共有的诊断标准是:

  • 创伤性再体验症状(Re-experiencing symptoms)
  • 回避和麻木类症状(Avoidance)
  • 警觉性增高症状(Hyper-vigilance)

这三个是常见的,因为人类经历了高压力或创伤事件后所产生的症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症状的出现是符合我们认知的;而 CPTSD 则具有以下三个独特的症候群:

  • 缺乏情绪稳定的能力(Emotional dysregulation)
  • 处理人际关系的困难(Interpersonal difficulties)
  • 负面的自我认知(Negative self-concept)

这些症状,如果孤立的看待,则没办法单独呈现出合理性。但是一旦我们带入之前讨论的人类早期发展的重要议题,则可以比较清楚的做一个连接:

  • 缺乏情绪稳定的能力(Emotional dysregulation)——指示身体健康程度(大脑发育)与情绪成熟度损伤
  • 处理人际关系的困难(Interpersonal difficulties)——指示语言与认知,情绪成熟度,社交适应性和沟通能力损伤
  • 负面的自我认知(Negative self-concept)——指示语言与认知和情绪成熟度损伤

可以看出,虽然成年创伤与童年创伤都有基于创伤引发的类焦虑和惊恐症状,但是以 CPTSD 为代表的童年创伤人群经历了独特的发育受阻。也是因此,他们不能在特定问题上达到同年龄段的一般化水准。比如情绪控制,认知调节和建立关系。

而缺乏这些早期发育的能力(Early Developmental Skills,基础技巧,比如说乘法),则会进一步导致他们不能够在后续的发展阶段里实现重要的人生议题(Life Opportunities,比如说四则混合运算),例如有效维持社交关系,建立亲密关系及家庭,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完成任务,以及在生活的挑战中有效调节自己的自我认知等等。一个人如果成年后经历创伤事件,而青少年发育史无显著问题,则核心干预目标始终可以放在认知调节与适应性暴露训练(CPT, PE,EMDR 等等);而一个人如果在童年期持续经历负性事件,其发育就很有可能受损,无法达到发育里程碑,因此呈现出 CPTSD 症状中情绪调节,自我认知和处理人际关系等诸多困难,那么一味的只进行认知和暴露工作则很可能是没有太大帮助的。

由此来看,CPTSD 症状,或许多类边缘性人格的特有症状,都是基于无法掌握基础技能和持续在后续重要议题上获得负面反馈(失败)而造成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在当下通过对特定的重要议题(比如人际,作业,任务等)的讨论与练习,补全发育阶段中缺失的重要能力,并持续累积积极反馈(成功),可能才是真正对于 CPTSD 症状干预起作用的核心。

不论是辩证行为疗法(DBT)还是 STAIR Narrative Therapy 叙事疗法的第一阶段,都重点投入在系统的学习情绪稳定技巧,在特定的情境下持续训练,最终累积足够的个人与社会资源,从而真正的改善自己的生活。而负面认知与无效信念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改善。

这就是循证心理咨询和现代发展心理学紧密结合的例证,一个好的干预模型,需要基于翔实可靠的研究理论;而这个干预模型,最后也必须回到大样本随机双盲试验中来获取是否有效的证据。

童年创伤的治疗绝非是刻舟求剑般的到过去寻求“复原“。这样的目标不管是从理论还是现实层面都是不可行且无效的。童年创伤的复原永远无法因为施暴者的一句道歉或者“与 XXX“和解”而奇迹般的消除。相反,过于强调“和解”与“分析”,无形中禁锢与限制住来访在当下的发展与可能性,不但无助于赋能(Empower)来访,甚至实际操作中是危险的,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的。复原本身是过程而非结果,它的存在是动态的、当下的。童年创伤的复原需要通过持续系统的学习稳定技巧、进行适应性暴露练习与累积社会与个人资源来改善个人生活才能达到,而这样的机会永远只存在于当下,而非过去。

从科学的角度说,与过去“和解”不能奇迹般地让你掌握社交的能力,继而拥有稳定的友情甚至亲密关系,而脚踏实地的人际效能技巧练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