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在我们这边哪个地方看过王家小姐的绣花楼，其实该叫王家大院的，只是守门人兼售票人觉得叫绣花楼更容易招揽到游客。

宅院是几进几出的，最后一进有个小门，进去就是绣花楼。上楼的梯子是可以取掉的，上去后会发现这个供人出入的口子其实是在地板上掀开了一块木板，这块木板的一端与地板相连，可掀起可盖上。到这里还没完，你只是到了二楼的走廊，小姐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那里又有一道小门。进去后有几步梯子，梯子上就是小姐的房门，推开就是她的房间。

根据读史的经验，我知道绝大多数时间这三道门都是关着的，梯子是取掉的，木板是盖上的，有事时才开门掀木板放梯子，让小姐下来。说句掏心的，我觉得好多人家防贼怕都没防到这种地步。那个梯子又高又陡，板子窄，没有扶手，我一个天天走动的人下来都怕，在楼梯口徘徊了很久才蹲下来扶着梯子一点一点地挪。很难想象不怎么活动又缠了脚的王家小姐是怎么下来的，更无法想象那些丫鬟婆子还要拿东西，该怎么上上下下？这样的绣楼怎么产生得了爱情？即便见缝插针地产生了，要修成正果也比登天还难呐。

楼上光线不好，面积还可以，但是用即像屏风又像隔窗的东西格成了小间，看起来就拘谨了些。其他东西都搬走了，只有床呀柜子呀梳妆台之类的大件，梳妆台上的镜子比较暗，我觉得它不是很平，但又摸不出来。镜子倒没有电视上的那么黄，不过也昏淡，我照了几眼就不敢照了。床是拔步床，就是有架子的那种，可以挂几重帷幕，床本身很大，但床头椅床头柜还有踏板等等占了很多位置，小姐的卧铺其实挺小的，被显得有些可怜。

墙上有几幅玉画，就是把玉切成小块再拼成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画不仅切出了轮廓，还仔细刻了里面，比如我看到的好像是菊花，它那个叶子的纹路就雕得特别细。因为年代久远，凿痕间有些落灰，但反而更有风韵了。我想再往里面走，但天光从略带混浊的窗子间透进来，有些瘆人，眼前的屏风只遮了一半，放大了心中的不确定性。从我的角度看上去，那里很空，我不知道是因为空，觉得没看头，还是害怕这种空，总之不是很想过去，往那边望了几眼就走了。

下来后到花园转了转，园子不大但还算精致，逛完后发现花园旁的建筑就是小姐的阁楼，也就是说她可以在楼上看到这满园的芳菲，但是她不能接近。我顿时明白了为何杜丽娘会感慨“恰三春好处无人见”，“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为何游园惊梦会是《牡丹亭》中最美的一节，为何古代不少女子读《牡丹亭》会气绝而亡。真真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从前读“养在深闺人未识”，想象到的是禁脔般的秘爱，可真正在房间呆上一会儿，感受到的只有绝望和渴望，原来华美的笼子并不是比喻而是事实，难怪宅斗剧中，总是有被关疯了的女人。总之，小姐的房间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美的，它甚至不是我呆的时间最久的（主要是因为怕）。它就像一件腐烂的绣衣，你可以根据尚未烂透的残片看到它往日的光彩，但你知道它虽还连在一起，轻轻一扯就会烂掉，这是一种命不久矣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