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有大量的法语?

为什么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有大量的法语?

庵溪,求生哨吹响 I shall return

不仅托尔斯泰,也不仅法语……屠格涅夫甚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都有法语、德语、英语。屠格涅夫小说里的法语、欧洲典故、德国最新研究多得不行。《父与子》里的巴扎罗夫天天就是看德语书,老一辈的人经常背法语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里有一个小情节就是拉祖米欣请拉斯科尔尼科夫一起翻译德语的小册子,然后出版发行来挣钱。陀思妥耶夫斯基笑话他作品里的西欧派的时候形容那人的俄语口音很奇怪,把每个元音都拖得很长,像英语。(俄语里不是每个元音都像英语那样明显,比如老陀的姓氏俄语念起来其实更像“得斯得一 Fsgi”)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里也有大量英语词汇。

可见 19 世纪别说贵族了,连普通大学生都是会外语的,学科学的肯定要学德语,有文艺爱好的必定得学法语。所以法语出现在俄语文学作品里,实际上忠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尤其是像托尔斯泰这样的贵族,他还需要直接和其他欧洲国家的人交流,因此如果不会几门外语(倒不一定精通),简直就是丢脸。据说屠格涅夫从小的法语比俄语还好,他父亲硬逼着他把俄语赶上来的。

纳博科夫也是凭借自己多语种娴熟的优势,经常在文学课的课堂上臧否各种译本,自己修改译文。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俄语(起码在托尔斯泰那个时代)是一种……怎么说呢,发展时间较短,没有形成足够规范的语言。在咱们已经拥有数量极其庞大的唐诗,诗人都开始“推敲”的时候,俄语还没有文字,后来是东正教的教士发明了西里尔字母,俄语开始可以用西里尔字母拼写。但这时的书面文字是一种“教会斯拉夫语”,直到 19 世纪中叶,俄罗斯还没有俄语的《圣经》,也就是说他们的《圣经》依然是教会斯拉夫语的。据有的人考证,说《罪与罚》里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看的应该是民间开始逐渐流传的俄语《圣经》,这应该是和俄语《圣经》的编辑出版过程能对得上的。

扯远了,由于彼得大帝的欧洲化改革,导致大量有知识的人会多门外语,由于俄语诞生时间短,这些有知识的人还来不及将俄语的书面语义变得足够规范、准确,所以在不知道用哪个俄语词,或者情境更符合用法语词的时候,托尔斯泰这些人用法语是几乎出于语言本能的。但即使这样,像屠格涅夫这样长期在欧洲生活的人,也重视能讲标准的俄语,说明他们对俄语的文学化和标准化,始终是非常看重的。

帕斯捷尔纳克曾经说普希金将含混的词赋予了准确的意思(大意如此,我记不清了),意思就是普希金通过诗歌的意境、韵律、格式,将一个俄语中混合多种意思的词,表达出一个准确的意思——所以普希金是俄罗斯文学的太阳。而普希金一个人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俄语词都做这样的规范,我们如果肯翻一下随便一本俄汉词典,就会发现俄语的多义性真的超出我们汉语使用者的想象。

比如красивый这个词,俄汉字典里有三个基本意思:1.美丽的 2.高尚的 3.华而不实的。这用来形容一个人,必须要结合上下文,才能确定它用的是哪个意思。不像咱们中文,“漂亮话”的固定用法就可以完美避开歧义。当然也许俄语里也有这样的固定搭配,只是我刚接触,完全是门外汉,瞎评论了人家的语言。

但是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里的мир ,这是铁板钉钉的,既有“世界”这个意思,又有“和平”这个意思,托尔斯泰脑子里是哪个意思?或者在俄语里这个词所产生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咱们一般读者恐怕是难以体会的。

所以说,在俄语表达出现含混的时候,不得不采用英语、法语、德语,也是 19 世纪俄罗斯作家的必然选择。现今的俄语里还有大量词汇直接就是把英语、法语等直接音译过来。比如компьютер其实就是 computer。咱们中文也一样,当原来的所有文字基础不足以表达新生事物的时候,往往就音译,然后变成中文的一部分。托尔斯泰等人的作品中夹杂除俄语外的其他语种,正是这种过程的体现。

托尔斯泰在世的时候,俄罗斯官方一直在推进俄语的规范化,以至于托尔斯泰死后,他的俄语已经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旧俄语”。

嗯,就先说这么多,我知道的基本都说了。关于俄语文学的发展,还是建议看一下米尔斯基的《俄国文学史》,说得比较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