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好像只能从化学解释,具体点应该是生物化学。
所以,我们得从一个日本化学家的故事讲起
1908 年的东京,化学教授池田菊苗正在喝一碗海带汤。
他注意到这碗汤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不是甜,不是酸,不是苦,也不是咸。
但就是很“鲜美”。
作为化学家,池田没有放过这个直觉。他买来大量海带,用水煮沸、蒸发、提纯,最终从中分离出一种棕色的晶体。
经过分析,这种晶体是谷氨酸的钠盐——也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味精(MSG)。

池田给这种味道起了个名字:umami(鲜味)[1]
但这个发现在当时并没有被广泛接受。
主流观点认为,人类只有四种基本味觉:甜、酸、苦、咸。
这场争论持续了近一个世纪。
直到 2000 年在舌头上发现了专门感知谷氨酸的受体,鲜味才被正式承认为第五种基本味觉。
这个受体叫 T1R1/T1R3(两种蛋白质组成的复合体)。
当谷氨酸分子接触到这个受体时,会触发一系列信号传导,最终让大脑感知到“鲜”的味道。
故事还没有结束。我们再次把时间拨回到 20 世纪
日本另一位科学家做了个实验。[2]
他当时在分析鲣鱼片的化学成分时,他分离出一种叫肌苷酸(IMP)的核苷酸。
他先尝了尝纯的 IMP。味道很淡,几乎没什么鲜味。
然后他尝了尝谷氨酸。有鲜味,但也不算特别强烈。
接下来,高潮来了。
他在尝完 IMP 之后,没有漱口,直接又尝了谷氨酸。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鲜味爆发出来
国中明意识到,是舌头上残留的 IMP 和谷氨酸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这种效果。
这就是“鲜味协同效应”的发现。协同效应到底有多强?
一个研究团队用分子生物学的方法揭开了这个机制。[3]
研究者发现
T1R1/T1R3 受体有一个很特别的像“捕蝇草”的结构,。
这个“捕蝇草”有开合两种状态:打开的时候不活跃,闭合的时候才能向大脑发送信号。

谷氨酸会结合在这个捕蝇草的内部,让它趋向闭合。但这个闭合不太稳定,容易重新打开。

IMP 的作用是什么呢?
它会结合在捕蝇草开口附近的另一个位置,像一个“门栓”一样,把闭合状态锁住。
结果就是:
受体保持活跃状态的时间大大延长,发送给大脑的信号强度大幅增加。
具体有多强呢?
在味觉测试中,200 微摩尔的 IMP 本身不产生任何鲜味。
但它能把人对谷氨酸的敏感度提高 15 倍。[4]

问题来了:谷氨酸很多食物都有。番茄有,蘑菇有,奶酪有,酱油也非常多。那为什么肉特别好吃?
答案就在 IMP 上。
IMP 主要存在于动物肌肉中,是 ATP 分解后的产物。
动物死后,肌肉里的 ATP 会逐渐转化为 IMP,这也是为什么肉类需要“熟成”一段时间才更好吃。
牛肉里 IMP 的含量大约是 80 毫克 /100 克。
猪肉和鸡肉更高,能达到 150 到 230 毫克 /100 克。[5]
相比之下,植物里的 IMP 含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豆类富含蛋白质,蛋白质里有谷氨酸,但豆类没有 IMP。番茄有游离的谷氨酸,但 IMP 也很少。
只有肉类,同时富含谷氨酸和 IMP 这两种物质。
传统烹饪其实早就在利用这个协同效应,只是不知道背后的原理。
比如
我国用蔬菜(谷氨酸)配鸡骨或猪骨(IMP)熬汤。
小日子用海带(富含谷氨酸)配鲣鱼(富含 IMP)做高汤。
西餐用番茄(谷氨酸)配肉类(IMP)做意大利肉酱

你说口感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对了一半。
过去我们认为,脂肪带来的愉悦感主要来自“口感”——滑腻、丰厚、在舌头上化开的感觉。
但这是触觉体验,不是味觉。
直到 05 年 Philippe Besnard 团队发表了一个研究[6]
他们在研究老鼠的味觉系统时,发现
老鼠的舌头上有一种蛋白质叫 CD36。这种蛋白质能够识别并结合脂肪酸。
为了验证 CD36 是不是真的在“尝”脂肪,他们做了一个对照实验。
他们培育了一批“敲除”了 CD36 基因的老鼠,然后观察这些老鼠对脂肪的偏好。
正常老鼠非常喜欢高脂食物。
但 CD36 缺失的老鼠对脂肪不感冒。
这说明老鼠确实是在“尝”脂肪,而不只是感受口感。

人类舌头上也有 CD36 受体
CD36 表达水平高的人对脂肪更敏感,能在更低的浓度下尝出脂肪的存在。
2015 年普渡大学的研究者给这种味觉起了个名字:
oleogustus,拉丁语里“脂肪的味道”。
让 102 名测试者品尝不同的脂肪酸溶液,发现他们能够把脂肪酸的味道和甜、酸、苦、咸、鲜这五种基本味觉区分开来。[7]
这意味着肉类不仅通过口感让你觉得“满足”,还通过味觉告诉大脑:
这玩意是个好东西。
植物油也有脂肪,但肉类脂肪的组成更复杂。
动物脂肪里的磷脂在烹饪后风味极佳。而且动物脂肪往往和蛋白质、氨基酸混合在一起,在加热时会产生独特的风味化合物。
这就引出了下一个话题。烹饪
真正让我们流口水的,是烹饪过的肉。
因为这过程中,会发生一个化学反应:“美拉德反应”。
1912 年,法国化学家 Louis-Camille Maillard 发现,当氨基酸和还原糖(比如葡萄糖)一起加热时,会发生一系列复杂的化学反应,产生棕色的色素和各种风味化合物。

这个反应在 140°C 以上才会显著发生。
这就是为啥你更喜欢吃烧烤,而不是水煮肉。

美拉德反应产生的化合物有数百种。[8]
比如
吡嗪类化合物——烤香
呋喃类化合物——甜香
含硫化合物——肉香
不同的氨基酸会产生不同的风味。
肉类富含半胱氨酸(一种含硫氨基酸),加热时会产生硫化氢,进一步反应生成噻吩、噻唑等含硫杂环化合物。
这就是烧烤的“肉香”味的主要来源。
烤面包的时候也有美拉德反应,但面包的氨基酸组成和肉完全不同,所以烤面包闻起来是麦香,不是肉香。
而动物脂肪在加热时也会参与反应。
研究发现,
鸡脂肪的降解产物会和美拉德反应的中间产物相互作用,生成 2- 戊基噻吩、2- 戊基吡啶等独特的风味化合物,让“鸡味”更加突出。[9]
植物蛋白在加热时也会发生美拉德反应,但因为氨基酸种类和比例不同,脂肪成分也不同,产生的风味化合物和肉类有明显差异。
这就是为什么,现有的植物肉永远“差那么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