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因素促使维京人移民到英国和法国?

是什么因素促使维京人移民到英国和法国?

是什么因素促使维京人移民到英国和法国?

Mathis Hunter,懒人,只爱好研究维京时代和中世纪斯堪的纳维亚历史。

其实这个问题是一个视阈更广,背景更宏大的问题中的一部分,即“斯堪的纳维亚人为什么在维京时代开始大规模地对外拓张”。

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维京人在 8 至 11 世纪开始大规模的对外扩张活动,西方学界已经对此展开过了讨论,并总结出了一些相对成熟的观点。总体而言,西方学界目前认为,维京人的对外扩张活动是一种持续性的、综合性的对外扩张与殖民活动,并非是某一单一原因所造成的。此前学界存在一些过于强调单一性因果逻辑关系的观点,基本可以总结为以下六种,它们是:

  1. 技术原因
  2. 环境原因
  3. 人口原因
  4. 经济原因(城镇化与贸易的增长)
  5. 政治原因(邻近政治实体的衰弱和斯堪的纳维亚内部的权力集中化)
  6. 意识形态原因

第一,关于技术原因。有人认为航海技术与知识的发展导致了维京时代的出现。这在非专业人士看来,是一种极具诱惑性和蒙蔽性的观点。而形成这一观点的物质基础是在 19 世界和 20 世纪早期对斯堪的纳维亚船墓坟冢的发掘工作,因为考古学家从其中发现了大型的船只残骸。但更多的考古发现则显示,航海传统并非是维京时代才出现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早在 8 世纪之前,依靠航海发动劫掠,对外移民和征服,在斯堪的纳维亚,甚至整个欧洲北部地区都是一种常态性活动。在比利时尼达姆(Nydam)和英格兰萨顿胡(Sutton Hoo)所发现的船只残骸和遗留痕迹都说明,从罗马铁器时代起,在欧洲北部地区,长距离的远航和成熟的造船技术就已经存在,而并非是在维京时代出现的“技术爆炸”导致的结果。

第二,关于环境原因。有学者曾强调气候因素,尤其是“中世纪暖期”(the Medieval Warm Period)是导致维京时代出现的原因。但有意思的是,“中世纪暖期”这一概念在历史时间的限定上颇具争议性。有的学者认为“中世纪暖期”是从公元 10 世纪至 14 世纪,但有的学者认为这一时期应该截止至 11 世纪,还有的学者认为由于欧洲各地在同一历史时期内气候存在明显的差异性,所以“中世纪暖期”这一概念并不存在。尽管气候原因有可能影响到了维京人的对外殖民活动,例如 9 世纪 70 年代维京人对冰岛的殖民活动,以及 9 世纪 80 年代至 10 世纪晚期维京人对格陵兰的殖民活动。但这些活动都是在维京人对外进行大规模劫掠 100 年之后的事情。所以,无法在根本上解释维京时代的成因。

第三,关于人口原因。从斯堪的纳维亚出发的维京人的确曾在维京时代的对外扩张过程中散布于欧洲的各地,因此,有学者认为维京人的对外扩张是源于人口压力。但考古证据现实,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定居点规模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有些定居点的规模从罗马铁器时代至 14 世纪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但也有很多定居点规模在维京时代出现了伐林开荒的扩展情况。这说明人口压力并不能适用于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族群规模的发展轨迹。另外,一些学者提出的维京人“扩张之潮”(wave of advance)的理论模型在某种程度上与人口输出的假设暗合,即来自于斯堪的纳维亚操日耳曼语的族群缓慢地向周边的区域进行殖民扩张。他们认为,维京人于西欧地区的扩张过程中,其历史活动发展轨迹符合“扩张之潮”的理论,即维京人最先向西到达了苏格兰北部的群岛,并将那里作为活动据点,对不列颠、爱尔兰和欧洲大陆发动劫掠袭击,并在日后于都柏林伊瓦尔(Ivar)王朝的统治下,逐渐演变为对爱尔兰和英格兰的征服和殖民。建立这一模型的理论根据是维京人建于苏格兰北部群岛的王国——莱斯林(Laithlinn)。一个制度化的政治存在为整个模型提供了合理性,但莱斯林王国存在的历史时段性却让整个理论受到质疑。考古学家对该地区人类活动遗迹进行了研究分析,并没有发现能够证明斯堪的纳维亚的维京人在 9 世纪中期之前就在这些岛屿上长期定居(过冬)的证据。而维京人早在 1 个世纪前就已经对不列颠群岛发动了袭击。

关于人口压力的问题,还存在过一种极端的解释是“聘礼理论”,即为了获得足够的聘礼,维京人要出海进行劫掠财富的活动。这一理论和另一社会学理论——“青年膨胀”(youth bulge)遥相呼应。后者认为当社会中的年轻人口出现比例失调的时候会导致战争,因为年轻人无法在社会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行为趋向于暴力性的竞争。持这一理论的人认为,由于弑婴(女婴)传统的存在导致斯堪的纳维亚内部人口结构出现了问题,而并非是人口数量过于庞大。而在欧洲中世纪早期,武士本身就是精英的代名词,成为了一名佩戴利刃的武士就等于进入到了政治的游戏之中。此外,通过武力获取的财富在用途上可以划分为一下两个种:第一种,成为渴望成家立业的年轻人的资本。第二种,是作为武士领袖收买亲兵忠诚的,可用以再分配的资本。在 8 至 11 世纪的欧洲编年史中,的确有很多关于维京人的记录都是模糊不清的,并没有提及袭击者是谁,由谁率领。这似乎可以成为斯堪的纳维亚人口结构不合理导致了维京时代的出现,即年轻的无名之辈成为了暴力活动的主导力量。但在 9 世纪的最初 50 年间,法兰克的编年史中记载了数次由丹麦“国王”直接领导的,规模庞大的劫掠活动,应该属于财富应用的第二种类型。这恰恰就是针对“聘礼理论”的反证。

第四,关于经济原因。这一理论认为,维京人的对外扩张是由欧洲城镇化与贸易的繁荣导致的。西欧城镇中心的雏形出现于 8 世纪,并在 9 世纪 30 至 40 年代成为维京人的袭扰对象。另外,在 8 世纪中后期,来自阿拔斯王朝的银币开始通过罗斯人(向东扩张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在东方的定居点和波罗的海贸易路线涌入斯堪的纳维亚,并在之后于当地引发了被后世学者称为“白银狂热”(silver fever)的社会 - 经济学现象。尽管如此,维京人在维京时代初期(8 世纪末)的劫掠目标往往不是这些西欧的最初的贸易城镇中心,而是瞄准了乡村地区。这些地区的教堂、修道院成为了维京人袭击的主要目标。因此,说西欧的城镇化与贸易的繁荣导致了维京时代的出现是不准确的,因为它们成为维京人周期性的劫掠目标在时间上要晚得多。

第五,关于政治原因。传统的观点认为,之所以该原因能够导致维京时代的出现,是因其由以下两个方面组成:内在的推力和外在的吸引力。内在的推力是斯堪的纳维亚内部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开始出现权力的集中化趋势,并最终形成了不同的区域性成果。在这期间,维京人对权力体系的构建吸取了他们周边邻居的经验,或借助其势力,或对其进行劫掠获取财富,并将这些获取到的利益重新投入到斯堪的纳维亚权力的角斗场中。但这一结果缺乏实质性的史料基础,例如,在中世纪挪威的史料记载中,“长发”哈拉尔德在挪威建立了统一的王国,但事实并非如此。此外,瑞典在维京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统一的政权,而在编年史中丹麦虽然出现了具有统一性质的耶林王朝,但其统治的范围却一直没有定论。通过今日的研究来看,这些历史纪录并非是事实,但却为斯堪的纳维亚内部权力集中化的理论提供了“虚幻”的养料。而外在的吸引力则来自于斯堪的纳维亚的邻居们,即周边政治存在的衰弱。但对这一因素与维京时代的出现之间关联的分析有着明显的历史时空的非对称性。法兰克帝国与英格兰诸王国的政治混乱出现于 9 世纪,但维京时代的历史时间起点却是在 8 世纪末,而当时的英格兰和法兰克还处于政治稳定期,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动荡。所以关于内外政治相互作用直接导致维京时代的出现的观念并不成立。

第六,意识形态原因。这一理论认为,意识形态在当时的斯堪的纳维亚社会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殊的“信仰”驱动着维京人甘愿冒着一去不复返的危险也要航海远行,进行对外的扩张活动。乌普萨拉大学考古学教授尼尔·普莱斯(Neil Price)曾在他的成名作《维京之道》(The Viking Way)中写道:“维京人创造了一个少有的世界神话,其中包含着天命论,以及世界与诸神的毁灭,任何存在最终都不会拥有永生。这个神话的宇宙诞生于基努伽伽普(Ginnungagap)那寒冷的虚无,终结于末日之战的熊熊烈焰。万物皆毁灭于‘拉格纳罗克’(Ragnarok),无论诸神与人类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们的行为和命运的结果在之前就已注定,无法更改。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这一结果。”基于灭世神话的意识形态要求信者具备以下两点素养:荣誉观与宿命论。因为只有具备了这两种素养才能驱使维京人抛家远航,在海外展开生与死的冒险。但这种意识形态并非是维京时代的斯堪的纳维亚所独有的,类似的价值体系(尊崇荣誉与敬畏命运的安排)在欧洲其他前基督教信仰的族群中并不鲜见,但却没有促使他们形成如维京时代一般属于自己的历史进程,所以意识形态原因并非是造成维京时代出现的根本原因。

综上所述,以上六点代表了长期以来学界存在的部分关于维京时代成因的片面性观点,单独任何一点都无法揭示出维京时代的成因,但如果将它们排列组合在一起,也许我们便能够拼凑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

一队在家乡毫无建树的斯堪的纳维亚男性青年,为了获取足够多的财富成家立业,计划乘三艘长船出海冒险。这三艘船是由当地的工匠遵照传统技法建造,而这些青年从小就跟着父辈们在海上谋生,深知航海行船之道。他们临行前向索尔、奥丁和弗雷献祭,希望能够获得诸神的帮助。他们已经将生死看淡,笃信在短暂的生命中唯有荣誉才是最为重要的,因为一切最终都将归于毁灭。从往来的商人口中,他们得知了远方的西方国度拥有着大量的财富,那些基督徒们并不派兵守护他们镶金嵌银的圣物,这些财富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于是,这些全副武装的年轻人乘着长船,借助着良好的天气一路漂洋过海,来到了一片耸立着高大白垩岩峭壁的海滩。他们刚刚登陆就见到一位骑手驾马而来,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源于那早已沸腾的热血,年轻的斯堪的纳维亚武士一箭将此人射落马下,夺走了尸体上的戒指与银质胸针,紧接着便冲向了不远处的村庄......

同年,一位不知名的修士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笔杆,借着修道院昏暗的烛光,于记录当地历史的羊皮纸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这年布里特里克国王娶奥法的女儿埃德伯为妻。他在位时,第一次驶来了 3 条北方人的船,于是管事骑马迎上前去,希望迫使他们前往国王住地,因为他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将他杀死。那些是第一批来到英格兰人土地上的丹麦人的船。